夜。
翠花樓後院的小樓上。
窗外大雨傾盆,偶爾出現的閃電,照亮了大半邊暗黑的天空,轟隆隆的雷聲震得窗戶發抖。
苗君儒倒背著雙手站在窗前,在他身後的小圓桌旁,坐著幾個人。身材臃腫肥胖的餘師長坐在上首,賽孟德與宋遠山分別坐在兩邊,三浦武夫坐在旁邊,下首的位置則空著。
兩個持槍的士兵站在樓梯口,身子一動都不動,如兩尊木雕一般。
餘師長幹咳了一聲,說道:“苗教授,既來之則安之,請坐吧!”
苗君儒對著窗外的大雨,顧自說道:“楊貴妃泉下有知,連老天都在為她哭呢!”
宋遠山說道:“教授就是教授,下一場大雨,也能觸景生情,說出這樣的話。”
苗君儒轉過身,緩緩說道:“石王隻有一塊,你們這麼多人,到底給誰呢?”
餘師長說道:“你隻需幫忙把石王拿出來,其他的不用你管!”
苗君儒看了一眼三浦武夫,說道:“我已經在你們這裏,可以放了那個姑娘了吧?”
宋遠山說道:“等我們得到石王,自然會放了她。”
苗君儒走到桌邊坐下,低聲說道:“你當初抓她的目的,就是為了控製她爹看山倒朱福,這種下三爛的手段,也太卑鄙了。”
宋遠山笑道:“欲成大事者,需不擇手段。苗教授,我們可不像你那樣,一肚子的婦人之仁。”
苗君儒掃了麵前的幾個人一眼,說道:“日本忍者高手,國軍的高級將領,妓院的頭牌姑娘,還有你這個身懷江湖絕技的師爺,我有些搞不懂,你們是怎麼湊到一起的?”
宋遠山說道:“因為我們有共同的目標。”
苗君儒望著賽孟德,說道:“你和馬鷂子是什麼關係?”
賽孟德淡淡地說道:“朋友!”
苗君儒問道:“什麼樣的朋友?”
賽孟德說道:“普通朋友而已!”
苗君儒說道:“既然是普通朋友,三更半夜還在你的樓上,你和他之間,難道就沒有共同的目標?”
賽孟德說道:“沒有。”
苗君儒說道:“我希望沒有,那樣的話,我多少有些安慰。”
賽孟德問道:“為什麼?”
苗君儒說道:“我平生最恨別人欺騙我,他曾經在我麵前發誓,說不會做對不起國家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
賽孟德說道:“他隻是一個土匪,其實這件事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苗君儒說道:“我知道。是因為他手下的兄弟和心愛的女人卷進來了,所以他也身不由己!”
宋遠山說道:“苗教授,你該不會什麼事情都想知道吧?”
苗君儒笑道:“貴妃真墓機關重重,明天進去了,有沒有命出來,還是一個未知數,就算要死,也不應該像翠花樓的媚大娘那樣,死得不明不白,不是嗎?”
宋遠山冷笑道:“她知道得太多,也想要分一杯羹,居然還把三浦先生藏在翠花樓的消息告訴了韓縣長,還不該死嗎?”
苗君儒問道:“你們為什麼不把韓縣長一起給殺了?”
宋遠山說道:“他是一縣之長,留著他還有用!”
苗君儒說道:“據我所知,地字派雖然是江湖邪派,可也不至於要用人頭來祭祀。女的是媚大娘,那個男的是誰。你總不能殺一個無辜的人吧?”
宋遠山說道:“苗教授,人太聰明了,可沒有好處的。你隻乖乖按我們的意思去做就行,沒有必要知道那麼多。”
雷聲一陣緊一陣,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苗君儒不時望向樓梯口,如果再有三個人出現,整件事相關的人,就都到齊了。看樣子,那三個人是不會來了。
從走上樓梯的那一刻開始,他都在暗中觀察賽孟德,越看越覺得與玉潔長得相像,她坐在那裏,始終保持著一種腰板挺直的姿勢,隻有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才能那麼長時間的保持一種姿勢。她比玉潔要長得漂亮,舉手投足之間,自有萬種風情。言語顯得老練而含蓄,有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嫵媚,但那雙勾人魂魄的眼眸中,卻有一抹淡淡的哀傷。
正是這一抹淡淡的哀傷,使苗君儒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人世間最大痛苦也莫過於失去親人。
他幾次將手伸進口袋中,握住那個從劉掌門身上拿出的玉墜,但他並沒有拿出來,因為覺得時機還沒有成熟。
他望著三浦武夫,低聲用日語說道:“當年你師父與劉掌門進行了三場比試,三局兩勝,你師父使詐才贏了劉掌門,如果你想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必須贏我!”
三浦武夫說道:“我不會下棋!”
苗君儒說道:“但是藤老板會,在重慶的時候,他就找我下過棋,而且棋藝高超,不在我之下!”
三浦武夫說道:“他不在這裏,沒辦法和你下棋!”
苗君儒說道:“在這樣的時刻,他還能去哪裏呢?”
三浦武夫說道:“現在的情況和當年不同,對不起,我不會接受你的挑戰!”
餘師長笑道:“想不到苗教授還會日本話!”
三浦武夫改用中國話說道:“他曾經在日本生活過,和我師父一樣,都是上川先生的學生。”
餘師長笑道:“這麼說,你還得叫他師叔嘍!”
苗君儒說道:“上川先生學識淵博,為人正派,是一個值得尊敬的長者。要是犬養毅(作者注:日本內閣大臣,第29任首相)聽了他的話,何至於死在別人的手裏。如果他不死,中日之間又何至於會這樣呢?這一場中日戰爭,不知道毀了多少家庭,多少人妻離子散,多少人曝屍荒野……”
三浦武夫吼道:“夠了!”
餘師長拍了一下桌子,大聲道:“來人,把他帶下去!”
苗君儒站起身,看了眾人一眼,深深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所有的一切,何嚐不是人性的欲望在作祟?機關算盡,到頭來隻不過空勞一場,免不了搭上自己的性命。世事無常,誰又能懂得這其中的道理呢?”
他說完後,大笑幾聲,在眾人那憤怒的目光中,被兩名士兵押著下了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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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樓的旁邊有一道回廊,每隔幾米路,便站著一個持槍的士兵。一個副官模樣的人在前麵引路,苗君儒默默地跟著走。嘩啦啦的屋簷流水聲和暴雨打在屋瓦上的聲音,蓋過了幾個人的腳步聲。
一道閃電劃空而過,苗君儒看清回廊的右側,是一堵約兩米高的圍牆,牆頭上的雜草,在風雨中飄搖。
以苗君儒的功夫,他完全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擊倒身後的兩名士兵和前麵的副官,並能在其他士兵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翻牆逃脫,但他並沒有那麼做。
過了回廊,是兩間平房。那個副官走到一間平房的門口,把門推開,返身站在門口,朝苗君儒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同時說道:“今晚就委屈你在這裏待一宿,有什麼需要的,可以吩咐門口的衛兵!”
苗君儒說道:“給我準備一壺好酒,再來兩三碟小菜就行。離開重慶後,我還沒有好好吃過一餐飯呢!”
那副官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了。
屋子裏有一張床,一張破桌和兩張板凳,連張椅子都沒有。苗君儒走了進去,坐在那張板凳上。沒多一會兒,那個副官進來了,身後跟著一個托著盤子的勤務兵。盤子裏有兩碟菜和一壺酒,還有一隻燒雞和兩個白麵饃饃。
聞著燒雞的香味,苗君儒覺得真的有些餓了,他朝那個副官笑了笑,說道:“謝謝!”
副官沒有答話,放下東西出門而去。
苗君儒拿起酒壺,往嘴裏灌了一大口,甘洌而醇香的酒,順著他的喉嚨淌到胃裏,使他的精神為之一振。這種黃桂稠酒味道,他是很熟悉的。當年他到興平時,郭大善人就是用這種酒招待他的。黃桂稠酒的曆史十分久遠,盛唐時期,古長安(今西安市)長樂坊出美酒,朝野上下,莫不嗜飲。相傳唐玄宗攜楊貴妃光臨長樂坊飲酒,味美醇香的稠酒使貴妃傾倒,當即將手中的桂花贈與店主。店主將桂花植於貯酒園中,不料桂枝生根開花,在長安坊繁衍成林,花開時節,桂花香,稠酒香,香溢長樂坊。店主遂將桂花用蜜醃製後兌入酒中,使酒更具特色,清香遠溢。“黃桂稠酒”便由此傳開,至今傳為佳話。“黃桂稠酒”的特點是:狀如牛奶,色白如玉,汁稠醇香,綿甜適口。
那一次他在郭大善人家中,足足喝了6壺。“黃桂稠酒”雖是酒,卻沒有杜康與西風酒的酒力,稱它為酒,隻因喝在口中,不乏酒味而已。老弱婦幼和不善飲酒者,均可大碗來喝。難怪杜甫在詩中說李白鬥酒詩百篇,像這樣的酒,隻要是肚量大的,喝上一鬥酒,自然不在話下。
他撕了一支雞腿,就著“黃桂稠酒”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一壺酒見底,燒雞也吃得差不多了,倒是那兩碟小菜絲毫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