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國慶把還剩一大半的煙頭扔在腳邊,用腳踩滅了:“好,給錢吧?”
老板要那個夥計帶江國慶進去辦相關的手續,自己坐進車裏,將車子開走遛車去了。
半個多小時後,江國慶從檔口裏麵走出來,他的車子換成了一張薄薄的現金支票。站在檔口,他望著那些停泊在車棚裏的車子,也許它們的主人和他一樣,迫不得已才把它們放到這裏來的。
他暗暗發誓,從今往後絕對不會再來這種地方。
回到醫院,當他把那張支票交給肖雨琳時,她有些悲哀地望著他,問道:“你把車子給賣了?”
她看著他看車出去,卻沒有看到他開車回來。
“明天按時把工資發了!我江國慶寧可苦自己,也不願意虧待身邊的兄弟!”說完後,江國慶轉身離開了。他剛走了幾步,就聽到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見是老家打來的,忙摁下接聽鍵。
手機裏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江叔叔,我媽媽暈倒了!”
他上次回去的時候,把手機號碼留給了朱安民的大孩子朱小陽,說有什麼事的話,就打他的電話。
他聽出是朱小陽的聲音,急切地問:“你媽怎麼了?”
朱小陽說:“不知道,她剛從外麵回來,進屋就暈倒了!”
江國慶連忙說:“你趕快出門叫人,把你媽送到醫院去。江叔叔馬上就過去!”
從廣州到他老家,最快也要6個小時。他剛約了那個建築公司老板晚上吃飯,商談有關建築款方麵的事情。接到這通電話後,什麼都顧不得了。打了電話給建築商,說臨時有事,那方麵的事情,由劉總暫時負責談。
他自己的車子已經賣了,便開了醫院那輛用來運貨的麵包車,急急往老家趕,到達老家已經是半夜。
他來到醫院,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許愛英。
許愛英的臉色慘白,看上去很虛弱。他幹媽帶著兩個孩子,默默地坐在病床前。
“江叔叔!”朱小陽迎上前,摟住他哭起來。
“幹媽!”江國慶叫了一聲,老人點了點頭,算是應了。才幾個月沒見,他覺得幹媽又老了許多。
許愛英喘著氣吃力地說:“真不好意思……讓你大老遠的趕過來……我……沒什麼大病……休息幾天就好了!”
從他幹媽的臉上,江國慶看出了一絲不祥。他安慰了許愛英一番,出了病房來到值班醫生辦公室。值班醫生是他的熟人,客套之後,拿出了許愛英的病例說:“是急性白血病,伴有上呼吸道感染及腸功能衰竭等並發症,我們醫院已經做了初步的處理,並聯係了市醫院,正建議家屬轉院,可是病人不同意轉院,你來得正好,幫我們勸勸她!”
怎麼會這樣?江國慶望著病例上的醫生診斷意見,問道:“你們有沒有診斷錯,我嫂子的身體一向很好的!”
那值班醫生說:“江老板,你也是開醫院的,難道不相信我們這裏的診斷?”
江國慶說:“要不這樣,我立即聯係廣州那邊的大醫院,直接把她送過去。不管花多大的代價,我都要治好她的病!”
值班醫生說:“那是最好!要想轉院的話,必須征得病人的同意才行!”
江國慶點了點頭,回到病房,坐在病床前,他看了許愛英良久,啞聲說:“嫂子,我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治好你的病!我帶你去廣州治療,行麼?”
許愛英微微搖了搖頭,斷斷續續地說:“國慶……我這病……沒救的……不要白……花錢……你要是真想幫……我……就……”
她望著病床前的一雙兒女和婆婆,眼中閃現無限留念之意。
江國慶斬釘截鐵地說:“嫂子,聽我的話,我一定要送你去廣州治療。幹媽和朱小陽兄妹由我照顧,你放心吧!”
在江國慶的一再堅持下,許愛英來到廣州治病。兩個月後,無情的病魔奪走了她的生命。在彌留之際,當她聽到一雙兒女叫江國慶為“幹爸”時,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有江國慶這位“幹爸”,她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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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國慶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就站到了被告席上。
承建長安醫院門診大樓的建築公司,不同意江國慶提出的還款方案,並以違約為名,將長安醫院告上了法院。
在法庭上,建築公司老板楊百樓提出了兩條和解方案,一是半個月內還清那近300萬的建築款,二是一分錢也不用給,建築公司以近300萬的建築款,加上200萬的決策投資款,成為長安醫院股東之一,其股份占長安醫院總股份40%。
江國慶望著楊百樓,心平氣和地說:“第二個條件,是你的意思,還是高老板的意思?”
楊百樓笑著說:“江老板,誰的意思都不關你的事。現在是在法庭上,要麼還錢,要麼給我股份!”
江國慶說:“你知道我沒有錢!”
楊百樓的語氣咄咄逼人:“沒錢還建什麼樓?我們的協議上說得好好的,建到第三層就給300萬,都過去兩個多月了,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
江國慶說:“大家朋友一場,其實完全沒有必要站在這裏說話。你這麼做,完全是在落井下石!我並沒有不給,隻想每個月給一點。一年之內全部給你!”
楊百樓說:“江老板,你說這話就不對了。你醫院裏的那些人要吃飯,我公司內幾百號人也要吃飯的。”
江國慶說:“我會盡快籌錢給你,但是你要想成為長安醫院的股東,絕對不行!”
在法院的調解下,建築公司做出讓步,要求長安醫院在三個月內還清所有拖欠的建築款。
三個月內還清近300萬建築款,不要說像長安醫院這樣的小醫院,就是大一點的醫院,也幾乎無法做到。
當江國慶一口應承下來的時候,法庭調解人員都懷疑是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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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李秋生領了工資,約好朱清清中午去外麵撮一餐。醫院食堂裏的夥食雖說不錯,可是吃多了也膩味。剛好有一個在黃埔那邊的廠子裏打工的老鄉來找他玩,三個人就在離醫院不遠的一個餐館裏吃了一頓。
回到醫院後,他和朱清清都要上班,便要那個老鄉到他宿舍裏去休息。
三點多鍾的時候,那個老鄉捂著右耳下來找他,說右耳疼得厲害。原來這個老鄉前幾天打麻將時,耳朵很癢,順手拿起牙簽在耳朵裏掏了掏。桌子一晃,不小心把耳朵戳了一下,當時有點疼,也就沒管,繼續玩。打到天亮的時候,耳朵疼得不行了,到區人民醫院打了幾針,開了一點藥,花了好幾百塊錢,總算有點好了。沒有想到今天中午喝了一點酒,耳朵又痛起來了。起床對著鏡子一照,右耳全腫了,感覺就像棉花把耳朵堵嚴實了,連別人說話的聲音都聽不清。
那個老鄉要李秋生陪著去旁邊的大醫院,李秋生看了一下老鄉的耳朵,確實很嚴重,說:“我們這裏就是醫院呀,為什麼還要去別的醫院呢?”
那個老鄉囁嚅了半天,才說上次有個老鄉感冒後引發急性肺炎,在一家私人的醫院裏花了三千多都沒有看好,後來到區紅十字會醫院,幾百塊錢就解決問題了。他身上隻有四百多塊錢,在這裏看怕不夠。
李秋生笑著說:“我們這裏的醫生都是從正規的大醫院過來的,不會亂給人看病,有的民營醫院確實很貴,可是我們這裏不同,你去就知道了,再說你身上的錢不夠的話,還有我呢!”
說完,拉著那個老鄉去掛了號,到醫院耳鼻喉科去檢查。耳鼻喉科是一個姓丁的醫生,來醫院沒有多久。丁醫生檢查完,說沒什麼大礙,就是中耳炎,給開了一些藥。隨後李秋生去繳費、拿藥。
那個老鄉見李秋生拿回了一提袋藥,有些是要打點滴的。他把身上的錢全掏出來塞到李秋生的手裏:“我身上就這麼多了,差多少下次來的時候還你!”
李秋生笑著說:“用不了那麼多!”
那個老鄉瞪著眼睛:“開玩笑,這麼多藥的話,沒有一千也要七八百呀!”
李秋生說:“不用,也就兩百多塊錢!”
那個老鄉完全不相信,說:“不可能,除非你是醫院裏的人,醫院給你打了折扣,可再怎麼打,也不止這麼一點錢?”
李秋生說:“我們醫院不存在什麼內部人的折扣,統一都是這個價,喏,這是收費單。”
那個老鄉接過收費單一看,真是243.6元。再拿過藥一看,是雙氧水和硼砂滴耳液,都是簡裝,還有氯黴素眼藥水,兩瓶用來打點滴用的消炎藥,還有一小包口服藥。那個老鄉當時那個驚訝啊,簡直和中大獎一樣。中耳炎這樣的病隨便放那個大醫院,最少也要好幾百吧?如果再配點口服藥,或者打個幾天消炎針,收個一兩千也不稀奇。不過那個老鄉也有點懷疑,低聲問:“管用嗎?”
李秋生笑了:“管那麼多幹嗎,先去打吊針啦!”
把那個老鄉送進了注射室,李秋生正要回他的臨時辦公室,看那些機器的說明書,見江國慶從上麵下來,便上前打了一聲招呼“江總!”
江國慶的神色似乎顯得有些蒼老,精神也不是很好,他望著李秋生,微微笑了一下說:“陪我到前麵去走一走,好麼?”
李秋生跟著江國慶出了醫院,來到建築工地的旁邊。工地上人和機器設備在前兩天就已經全部撤走了,留下亂七八糟的水泥磚塊和碎木頭,旁邊用來遮擋的彩條塑料布,被人為地撕開幾個大口子。工地上被揀垃圾的人光顧過,能夠賣錢的東西早就被人弄走了。靠牆角的那邊丟著許多白色塑料飯盒,估計是工地上的工人留下的。
江國慶的腳步不停,從另一邊走了進去。李秋生緊跟在他的身後,兩人從一樓沿著樓梯一步步地走上去。
樓層規劃都是按圖紙來的,原定建六層,可現在建到第三層就沒錢建下去了。每一層用紅磚間隔開很多房間來,每個房間50-80平方米不等,房間沒有門,光禿禿的向巨人張開的口。那些用來間隔的紅磚才剛砌上去沒有多久,很多地方還沒有砌好,露出一個個的窟窿來。窟窿是留著裝修的時候安裝水管和電線的,到時候隻需把窟窿堵上,往牆上貼瓷麵磚就可以了。
江國慶一直上到三樓的樓頂,站在平台上,看著那些從水泥基柱上冒出來鋼筋頭,有好些鋼筋頭已經被揀垃圾的人鋸走了,還有一些被人弄彎,像極了一個個直不起腰來的老人。
他默默地站了一會兒,長長籲了一口氣,對站在身後的李秋生說:“你回去把王大軍他們幾個人叫來,把外麵那些塑料布扯掉,另外找一把鋼鋸來給我?”
李秋生遲疑了一下,他有些不明白江國慶的意思,低聲問道:“江總,為什麼要鋼鋸?”
江國慶緩緩地說:“把那些鋼筋頭鋸掉,明天我去買些塗料來,你幫我一起粉刷!隻是那些門有些困難,找兩三個木工來做的話,恐怕也要個把月,估計今年是搬不了地方了。”
李秋生明白了江國慶的意思,轉身跑下樓叫人去了。在工地停工之前,醫院裏就有人傳言說江總沒有錢支付建築工程費,工程後來被迫停下來;又有人說江總沒有錢繼續投資,長安醫院維持不了多久。今天發完工資的時候,他就見內科的一個醫生正在給別人偷偷打電話,隱約聽到說什麼過兩天就走。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段時間來醫院就診的病人越來越少,現在醫院裏人心惶惶,有不少人都有走的意思。下半年市裏又增加了幾家民營醫院,都在招聘醫生和護士,有的開出的條件很誘人。
也有人不願意離開,廣東那麼多家民營醫院,有幾家民營醫院靠的是自身的實力?又有哪幾家能夠得到華人醫學研究促進會青睞而受到邀請的呢?
那些沒有多少實力,單靠鋪天蓋地的廣告忽悠病人,從病人身上撈錢的民營醫院,最終是維持不了多久的。
李秋生把鋼鋸送給了江國慶後,下樓和王大軍他們幾個人開始清理下麵的垃圾。他們把那些碎磚頭木板等垃圾摻到小推車裏,拉到街道後麵的垃圾站。
江國慶鋸完幾根鋼筋頭,手上已經起了泡,他坐在那裏,默默地看著日頭西墜。見時間已經不早,他起身下到一樓,看見李秋生他們幾個年輕人光著上身,正忙得不亦樂乎。
望著幾個年輕人壯實的身影,他眼中出現一抹難得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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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李秋生他們都在建築工地上忙碌,該平的地方平,該移走的移走,原本雜亂不堪的工地,竟被他們整理得有幾分清潔。若不是外牆上那些窟窿和裸露的牆體,誰都想不到這裏是一處尚未完工的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