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把去北京邀角的重任交給了金少山。金少山是黃金榮的天蟾舞台的台柱子,住在張嘯林家教張唱戲,張嘯林向杜月笙舉薦他去北京邀角。
金少山去了北京回來,所有該邀的名角都邀來了,唯有餘叔岩不肯來。
杜月笙感到太丟麵子,迫間道:“餘叔岩何故擺架子?是嫌我杜某麵子不夠大麼?”
金少山和餘叔岩原有文情,事前,他也在杜月笙麵前拍過胸部,邀不來自然有一肚子怨氣,說道:“我也說過杜先生是上海灘獨一無二的大亨,並說咱們唱戲不能放棄上海這個碼頭誰想,他、他……”
“他怎麼啦?他怎樣說?”杜月笙追問道。
“他說,‘我寧願此生放棄上海灘這個碼頭,也不去杜家演戲。’”
“豈有此理!”杜月笙咬牙切齒道,“我倒要看他一個唱戲的有多大能耐!”
旁邊的姚玉蘭見丈夫發火,忙勸道:“月笙,你何必如此大動肝火?餘老板的脾氣我知道,雖說有點傲氣,卻不是一點不近情理。可能是金老板出言失策衝撞了他,要不,他不會這般有意坍你的台。”
金少山一聽,臉立即紅了,他知道姚玉蘭與孟小冬曾多年搭檔,關係非比尋常,於是不敢再多說餘叔岩的壞話。
杜月笙的火氣稍稍平息後,問道:“餘老板不來,他有沒理由?”
金少山道:“他說他有病。”
杜月笙點頭說:“這還情有可諒。那麼,他為何不打發徒弟孟小冬替代?”
金少山看了一眼姚玉蘭:“我氣的正是這一點。我說話就算失策一點,但總能一點麵子也不能給你。”
“那麼,他不讓孟小冬來,又是何種理由?”
“他說,他的日子不多了,要抓緊一點把全身技藝傳給徒弟。那天,我去他家,果見他不顧身患沉屙,從病榻上撐起,為孟小冬做示範。師徒二人,身靠身,手把手,一招一式,一舉一動,邊學邊練。餘叔岩滿頭冷汗,忍住痛楚,盡心盡力地教;孟小冬扶著師父,真是體貼入微……”
杜月笙聽著,醋意翻滾,惡心地碎了一口:“呸,別說了!下去招呼那些藝人吧!”
金少山走後,姚玉蘭站在姐妹的立場上,又盡力勸了一回,最後她說:“小冬趕著時間學藝,正是好事,一旦她繼承了餘派衣缽,那時豈不更討你歡喜?如果月笙喜歡,我可以保證,將來定可做媒把她說給你。”
杜月笙一聽,氣消了大半,刮著姚玉蘭的臉說:“別騙我,你不會有那麼大方,女人有幾個不是醋壇子?”
姚玉蘭認真道:“我說的是真話,小冬和我是好姐妹,和她在一起我會更舒暢,你不知道我很孤單嗎?幗英和佩豪都不大理我。”
杜月笙高興地在她額上吻了一下。
目下的上海灘,文化生活主要集中在戲劇方麵,能聽會演被看作是有文化修養的表現,故而上流社會盛行票友風,一些政界、商界的名人,也往往出高薪聘名師學藝,與名伶同台演出,一出風頭,二顯文雅,杜月笙也醉心於此道。
凡是看地賓戲,杜月笙都想學,生、旦、淨、末,文、武全行,他都想模仿,今天剛請人學了一段,明天又讓人教起了武功。
可他浦東鄉音太重,往往唱得荒腔野板,漏詞走調。不過,他有個長處,因他身霸黑白兩道,不管是政界要人,商界闊老,還是地痞、流氓,都得買帳、捧場。
所以,杜月笙比任何名演員、名票友更叫座,票房價值也更高。每一次上海發起勸募捐款,杜月笙往往擔任主任委員,或是總幹事之類。凡是他擔任舞台調度,必定能請來海內聞名的角色,排出極為精彩的戲碼,末了再加一場滬上名票友大會串,每票售至50元,一場下來,募到的寺數自是很可觀了。
杜月笙會唱的戲不少,其中特別喜歡《黃鶴樓》中的趙子龍,《落馬湖》裏的黃天霸等角色。
一次,杜月笙在朋友的酒宴上乘興清唱了一曲《打嚴尚》,濃重的浦東腔令人捧腹不止。當時,上海灘唱獨腳戲的戲界名醜王無能,模仿杜之戲腔逗弄觀眾,堂彩為之爆滿。
杜月笙聽說後,特地派人把王無能叫到家來,指定要聽這出戲,王急得連連擺乎。但杜堅持要聽,王隻好唱。
杜聽王唱完後,不僅不怪。反而表示高興。轉頭對旁人說:“滿開心,滿開心。”封了200大洋的賞金。
杜月笙如此氣魄,如此作為,也可見他在籠絡人心方麵的功夫。
當時,劇、影界的演員名氣雖大,但社會地位相當低下,跑碼頭,闖江湖,沒有地方強梁的庇護決難成行,為此,劇、影界的許多明星,都來攀附杜的聲望。
而在這方麵,杜月笙卻並不居強自傲,始終以一種近似戲迷的虔誠敬意,來接待戲界名人。
如梅蘭芳,每次上杜家門,杜都謙恭以待。有一次,他指著梅蘭芳,告誡站在一旁的孩子,要他們學習梅的謙虛誠懇、待人有禮的氣度。又如,20年代電影初興,杜月笙並不怎麼感興但當他得知“明星公司”資金匱乏,難以撐持時,即出麵替它籌集了一筆巨款,助其渡過難關。
這次餘叔岩未來,杜月笙感到是一件憾事,尤其孟小冬沒有到,他更認為是失去了一次最好的機會。
事後,杜月笙與寫張嘯林談起這次祠堂落成典禮上的憾事,說到孟小冬的美麗時,真是稱讚不已。
誰想張嘯林不以為然道:“得不到總是最好的,我認為孟小冬與你老二、老三、老四相比,無非半斤對八兩——一路貨色。”(預知後事,請看下一節)
杜月笙很不服氣:“孟小冬你又不認識,你怎麼能這樣下定論?連我家老四都承認自愧弗如,說要替我做媒呢。”
“杜先生真是當局者迷。”張嘯林冷笑道,“姚玉蘭為了對付老二、老三,想找個幫手,當然會說孟小冬漂亮,據我所知,目下真正的美女並不在戲劇界!”
“此話怎講?”杜月笙吃驚道。
張嘯林得意昂起頭:“玩女人目光不能隻著眼於一個地方,要高瞻遠矚、放眼世界!當初不是我帶你去舞場,才開拓了一片新天地?如今戲劇到了鼎盛時期,接下來立即走下坡路,取而代之的是方興未艾的電影業。”
杜月笙一聽,覺得此話也有一定道理,於是靜聽。
“我再給你指一條路,”張嘯林望著他說,“如果你有能耐,把明星公司的胡蝶弄上手,那時候你才發現自己在情場上達到了一個至高無上的境界!”
“胡蝶?她有如此漂亮?”
“豈止是漂亮!她的媚力和技藝遠非什麼孟小冬可比,甚至連當年的楊玉環恐怕也要自愧弗如!”
杜月笙笑道:“嘯林又說笑話了,如今哪來有楊玉環那樣的女人。不過,去見識見識,還是大有必要的。”
張嘯林不屑與爭地擺手:“我現在不想多說,待你見識了再說。其實,你的眼光早該投向電影界了。”
自這以後,杜月笙果然留意起電影來。
這一留意,他開始如醉如癡地迷戀起胡蝶來。從她主演的《白雲塔》到《火燒紅蓮寺》,杜月笙被胡蝶扮演的角色徹底征服了。特別是後者,他對胡蝶塑造的紅姑形象,著迷到了瘋狂的程度。
《火燒紅蓮寺》取材於平江不肖生的長篇小說《江湖奇俠傳》。平江不肖生,湖南平江人,曾東渡日本留學,對中國武術曆史掌故知之甚多,此書情節離奇:在一次爭奪碼頭的械鬥中,瀏陽縣的把頭陸鳳陽與平江縣的把頭羅傳賢各白率領村民正打得不可開交,突然,平江縣陣中走出一位華服少年,隻見他雙手急揚。瀏陽縣的村民隻覺眼前銀光閃閃,便紛紛中暗器倒下,於是大敗。陸鳳陽發誓要報此仇,他讓自己的兒子小青去拜昆侖派大師金羅漢為師,小青刻苦練武,張有所成。在返家途中,投宿紅蓮寺,無意中他發現寺內機關重重,且有美婦人出入。小青頓生疑竇,正欲繼續窺探,卻被知客發覺,失手被擒,被關人鬥室。正無可奈何之時,忽然屋頂天窗洞開,原來昆侖女俠甘聯珠、飛劍小俠陳繼誌和總督卜文正的保鏢柳遲適來寺中尋找落人淫僧知圓和尚手中的總督,小青見屋頂洞開,便以輕功躍出,與諸俠一起攻破紅蓮寺,救出總督,放出良家婦女,一把火燒掉了紅蓮寺。但淫僧知圓和尚乘亂脫逃。
《火燒紅蓮寺》第一集由女演員夏燕燕主演,因一炮打響,從第二集開始加了一位女俠紅姑。胡蝶扮演的紅姑沉穩自然武術超群,特別是她的美豔幾乎令所以的電影觀眾迷醉、傾倒。
繼《火燒紅蓮寺》之後,胡蝶又主演了《桃花湖》、《碎琴樓》、《紅影淚》、《離婚》、《富人的生活》、《愛人的血》、《爸爸愛媽媽》,她的名聲可謂如日中天。
特別是1931年3月15日,由她主演的中國第一部有聲電影《歌女紅牡丹》公映以後,她的名氣更是如雷貫耳,追求、討好她的政要、大賈,排成了長龍。
杜月笙發誓,如果不把胡蝶弄上手,他就不是上海灘第一大亨。但他也清楚,要征服胡蝶這樣的女人,並非輕而易舉之事,必須花費更大的精力與心機。
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要得到胡蝶,首先就得了解她的身世和現狀,然後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他派出馬世奇等十幾名包打探,去明星公司打聽胡蝶,情況對他是十分有利的:胡蝶剛剛與她的第一位男朋友林雪懷解除了婚約。
杜月笙十分高興,認為這是天踢良機,準備向胡蝶發起攻擊。但馬世奇卻認為不很樂觀,他說:“杜先生,胡女士的婚約雖然解除了,但現在她的屁股後麵仍追了一大堆,特別是有一個潘有聲的小白臉,很討她的歡喜。”
杜月笙不以為然:“好花招蜂引蝶是常事,這更能說明她的巨大魅力。我會成功的,你再去打聽有關她的情況和現狀。”
馬世奇十分賣力,幾天功夫,搜集到了有關胡蝶的各種徘聞和小道消息。
因胡蝶主演的有聲片《歌女紅牡丹》的成功,導致了電影界的競爭更為激烈。與“明星”拍攝該片的同時,上海另一家電形公司“天一”也在趕拍蠟盤發音贏默《鍾聲》,可惜一場大火,使幾近完成的《鍾聲》毀於一旦。“天一”並未因此而放棄有聲片的拍攝,而是進一步試拍片上發音影片,“天一”租借了外國電影器材,請來了美國的攝影師和收音師,開拍《歌場春色》一片。
攝製有聲片的激烈競爭以及《歌女紅牡丹》的成功,使明星公司更加認定技術是藝術的基礎,決定投巨資購買拍攝片上發音有聲片的設備。就在杜月笙大搞杜家祠堂落成典禮的同時,明星公司的導演張石川就派人赴美國好萊塢考察有聲電影狀況,並購回兩架錄音機、一部有色攝影機,聘請了一名美國技師。回來後,他們還著手拍攝今年的重頭片《自由之花》。
《自由之花》取材於1915年冬天,也就是袁世凱密謀恢複帝製之時,蔡愕設計逃出北京,赴雲南組織護國軍起義的這段真實曆史。此劇由胡蝶扮演小鳳仙。明星公司過去的電影一般在電影棚內完成,為了增強真實感,這次準備去北平拍外景。
杜月笙一聽急了,認為如果一旦胡蝶去了北京,那裏的豪傑如雲,這樣的絕色美女肯定要被人奪走。
馬世奇見他焦急,立即安慰道:“杜先生不須多慮,明星公司雖然準備去拍外景,但不等於說百分之百可以去成。”
“此話怎講?”
馬世奇眨巴著眼說:“如果去拍外景,製作費會增加幾位而以明星公司的實力,他們傾其所有也僅夠拍一部《自由花》。萬一拍砸了鍋,他們永遠也抬不起頭來,因此不敢拍板。”
杜月笙稍稍鬆了口氣。
馬世奇又道:“不過,如果杜先生能投點資,助一臂之力,這倒是一個討好胡女士的好機會。”
“不行!”杜月笙說,“我去投資,豈不是有意把胡蝶這隻風凰放到別人山去?我沒有這麼蠢!”
馬世奇自以為聰明,沒想到杜月笙不買他的帳,納納地搓著手,等著杜月笙放他走。
杜月笙想了一會說:“我希望胡女士不要去外麵,萬一出去了,那也是擋不住的事。你下去好生打探,不能放過她的一點消息。”
馬世奇下去後,探得胡蝶果然北上,明星公司為了省錢,導演張石川決定在拍《自由之花》的同時,再拍兩部以北平為背景的片子,一並在北平拍攝外景。他們選中了張恨水的長篇小說《啼笑姻緣》和《落霞孤鶩》。這三部影片的主角都由胡蝶擔任。
聽此消息,杜月笙一時驚慌失措,仿佛到了嘴邊的美食溜走了一般。更令他惋惜的是,這份美食他以前從未品嚐過。
“放屁!”杜月笙罵道,“在北平的好漢豈止漢卿(張學良)一個?我一定要想辦法把胡蝶弄回上海!”
馬世奇見杜月笙不願鬆手,唯恐又要勞動他,獻計道:“杜先生,依我看,胡女士這輩子是離不開電影的,若要弄她上手,也唯有這方麵想辦法。”
“你的意思是要我也開一家電影製片公司?”杜月笙不滿地說:“等我的製片公司尚未開張,恐怕胡蝶早名花有主了。”
馬世奇搔著皮頭:“對了,你師兄黃金榮的弟子顧無為不有一家現成的大華電影公司麼?何不就用這家公司把胡蝶挖過來?”
杜月笙一聽,喜出望外,吩咐道:“你馬上把顧無為請過來。”
顧無為在上海灘演藝娛樂界中也算小有名氣的,他是中國第一部片上發音有聲片《雨過天晴》的製作者。但該片是租用日本公司的設備場地且在日本拍攝完成的,公映時正逢國人抵製日貨,因此受到輿論的抨擊,明星公司也參與了發起抵製該片的活動。因此,顧無為一聽說杜月笙要搞垮明星,十分踴躍,他立即來到杜公館,表示隻要能摘垮明星,哪怕傾家傾產也願意。當杜月笙表示隻是要挖胡棘,顧無為連皺眉頭:“這個萬萬不成。一來胡蝶是明星捧出來的,她不會背叛公司,更何況她明知大華公司是明星的敵人,給她再多的錢也不會幹。另外,她的事業正如日中天,此次上北平拍攝三部形片,一旦成功,她的名氣還會高漲,她不會放棄次機會。”
杜月笙見如此,隻好攤牌:“實不相瞞,我的用意並不是要摘垮明星,而是想要胡蝶女士。如果顧先生有何高見,隻要能得到女人,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