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夢魘】(1 / 3)

雨滴自殺式地撞擊玻璃,卻隻在玻璃上留下肝腦塗地的慘狀,然而仍在前赴後繼,一層一層血洗沒有漏洞的透明“城牆”,連攻城的喊殺聲也慷慨悲愴得震撼人心。這場雨來的正好,恰巧彌補這一場對峙所處背景的單調。

“都十年了,你的那個習慣還是沒有變。”

陳易的目光觸及對自己說話的人,卻打算與之對視,他不回答,而是仔細地梳理一下頭發,合一合睡袍寬鬆的衣襟,一雙赤足倒是緩慢而從容地停步,沒有任何局促的反應。

“被噩夢驚醒就會在整個主宅裏亂逛,你不怕迷路嗎?”陳和的語調帶著諷刺。

“迷路預示著兩種狀況——死亡,或是奇遇。”陳易把臉衝向窗前的水幕,“我大概已經死了,你現在看到的多半是我遊蕩在家裏仍希圖奇遇的鬼魂。”

“你這隻陰魂不散的鬼糾纏了我十年,十年支撐著我回來的動力就是期待殺死你!”陳和恨不能用眼神將他抽筋扒皮,“奇遇?你準備遇到什麼?別的什麼鬼魂嗎?陳莫德居然讓你給嚇到副棟去了,我還以為兩隻鬼魂能夠和睦相處,看來你陳易才是大王!”

“叔父是因為照顧嬸母的病才搬出去的。”陳易故作天真地申辯道。

“少來這套!路克政活得那麼好,怎麼他爸他姑都體弱早逝?我看是你們兩個合起來在搗鬼!”陳和破口又憑空罵了幾句陳易聽都沒聽過的髒話,然後繼續強調時間名詞,“十年來你睡得倒是照樣不安穩,算是他媽老天給我點安慰!”

陳易為他的一席話思索片刻,而後道:“夢魘糾纏我的時間可比我造成的陰影糾纏你的時間長得多了。”

“長?!長你個鬼!你從你記事才開始做你媽的什麼噩夢——可是從你一出生開始——你這怪物的眼神就像個已經圓滑世故的人,該死的你說話又偏偏那麼早,我和你呆在一起感覺就像身邊安了個被編好了程序的機器,不,監視器!你總是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好像什麼都逃不了你的計劃!你是不是人!?”陳和憋了十年牢騷,他巴不得早點吐幹淨,“你說你是母親不想要的孩子?那麼為什麼在生了你之後沒到兩年她就和常功盛斷了關係?你不是他媽什麼結晶不結晶的,為什麼母親扔了夏默克以後陳查諾就回家了?!他從那以後再也沒離開過租界!!陳查諾和陳莫德從你一出生就喜歡得不得了!他們圍繞著你!保護著你!而我呢?在我懂事的時候,我眼睜睜的看著母親每天晚上離開家,知道她去黑羊公館和那群老板風-流卻拉不住她!眼看著陳查諾跑到海外搞他的什麼變-態的會所!眼看著陳莫德對著我嫌惡得唉聲歎氣!他們非但不保護我,還害我落進那個會所裏,如果不是洛佩茲把我認出來,陳查諾根本不知道我在那裏麵!他怎麼不幹脆順坡忘了我這個兒子?!幹脆讓我和他養的那群畜生一起死?!”

“如果不是母親……如果不是回來之後有母親陪在身邊,我大概早就自殺了……也輪不到你來殺我……那個時候母親已經決定好要一直陪著我了,為了我她已經和陳查諾決裂了……可是陳查諾偏偏強-jian了她……然後才會有你——因為這件事母親才又投奔常功盛!才會鬼使神差的去生夏默克!但是她居然可以為了你——為了你和常功盛斷絕關係,為了你和陳查諾複合!你是陳查諾放進這個家的魔鬼!你恬不知恥的占用母親對我的愛!你恩將仇報毀了陳查諾,逼走了陳莫德,還要害死母親!”陳和趁著話語的停頓向陳易疾行過去,但他在馬上就可以一拳擊中陳易臉的地方猛地停住又大罵道,“陳易——你Tama是個什麼東西?!”

雨瀑被月光照出的波紋映在陳易臉上好像刺青,他一直向著窗外的瞳仁轉而與陳和相視,腐蝕性的黑色瘴氣從他的眼睛裏釋放出來。

“我是個什麼東西並不重要……”陳易還是淡靜地講別人的事的語氣,“我倒是想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你的思維很是奇怪,我不知道你明明活著為什麼偏要回來,要說複仇的目的就應該是討回肉體和精神的雙重痛苦和名譽的損失,權力是附加品——所以,你回來為了複仇對吧?”

陳和不知道他在那裏說的這些話是什麼邏輯什麼道理,感覺更像是陳易自己在梳理其間的邏輯關係而和對話的另一方毫無關聯,顯然這是複仇,這是為了討回一切損失,一切原本應得的東西而做的鬥爭,所以回來才是正常的選擇對吧?回來殺死自己的仇人才是正常的思維吧?複仇需要論證嗎?

陳易走向窗前看雨,陳和看著他的側臉,好像把積怨說了個痛快,陳和的火氣一時消了下去,陳易也看出來了,他長於激怒陳和,並及時在他的怨怒達到極限之前緘口,陳易天生自帶陳和臉色的晴雨表,深諳其情緒細微的變化。

“陳易……”陳和對他的這副樣子深惡痛絕。

陳易抬起頭來看著他,就好像常態下被人叫了一聲名字時應有的反應,陳和反被他的這個反應搞懵了,下麵的話既不能爆發出來也不能咽回肚裏,尷尬的在牙齒間亂竄,攪得他牙痛。

“你到底想要什麼?”陳和不自覺地學著陳易冷靜的樣子。

“你想來一次交心的長談麼?哥。”陳易問。

“我想知道理由。”陳和似乎真的冷靜了,“為什麼你要殺我,為什麼你要殺父母,為什麼你要對付元老院。”

那個回答來得太快太簡單,陳和並沒有準備好去聽,陳易就說完了。

“為了獨裁。”陳易微笑著。

月光把兄弟兩人裁成雨簾上的剪影。

“就這樣?……”

陳和抱著肚子笑個不停。

陳易看著他笑,自己也笑,仿佛陳易不是回答問題而是講了個天大的笑話,雨聲笑得比他們還誇張,而且一浪高過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