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微笑的臉龐,並沒有責難,仿佛隻是在敘述一個事實。他側頭看了我片刻,突然說道:“有趣有趣,難道他們這番盛情,卻非你所願?”
“若隻是殿下或光隱,是鳳君之幸,隻是如今這般情景,已不是什麼過猶不及,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歎了口氣,他的目光真的很精準,我也不妨實話實說。對於女性而言,身邊有一個好男人便足夠了,若是兩個就是災難了。而像我這樣,身邊這兩個一個強似一個,就隻剩夢魘而已。
不料我話音剛落,他竟笑得更大聲:“若他二人聽得你的說法,隻怕更放不過你,我倒要為你擊節而讚,這世人都道紅顏禍水,又有誰想過,其實那禍水心裏也是不樂意的呢!”
“紅顏禍水,謝大人也太看得起我了。我雖不醜,但離紅顏也還有些距離。”
“若說花容月貌,你扮起來也勉強算的。紅顏枯骨,便是再多美色,迷得了眼,卻迷不了心,便是傾人城國,終究是因那男子落了下層。怕的恰是遇到你這般讓人累心的女子,是福是劫,隻有聽天由命!”
“既然如此,你便勸勸令表兄,若他二位可以另尋佳偶,豈不一舉兩得?”與其在這裏說的玄而又玄,不如做些實際的。
“你是他們選的,自然由他們擔著。若沒這點氣量,還有何顏麵存活於世?又如何對得起身上的謝氏血脈!”
我皺眉,這家夥先是說了一大篇話,言下之意,不是要對我敬而遠之嗎?怎麼又變成若放棄我就“對不起謝家血脈”,“謝大人——”
“你與光遠、光隱相熟,便直喚我表字便可。”
“好,光實,你既以我為禍水,就該敬而遠之才是,為何——”
“我與他二人不同,五行之中,剛好缺水!”他起身,轉頭對我燦然一笑,有如朝陽。
他笑得越燦爛,我的心理便越不托底。既然他覺得我與睿王和程潛之間,仿若一趟渾水,正常人哪有自願跳下去滾出一身泥的。看著他舉止行為,並不像偏執狂或者被虐狂,這葫蘆裏,又賣的是什麼藥?
我懶得浪費腦細胞,他有他的千方百計,我也有我的一定之規。鳳賢大人的案件千頭萬緒,還待我披荊斬棘。
我將那件“退休宮女”成為目擊證人的案件抽出來,詳加閱讀。這件案子其實並不算複雜,退休宮女田氏,十二歲上因家庭貧困自願充為下曹,並順利通過采選程序,於前朝皇帝十年入宮,從小宮女開始便在東宮服侍。憑借她的謹慎小心,一直做到了二等宮女,後來隨著皇帝登基,她也從東宮宮女,變成了皇後身邊的一等宮女。當今皇帝即位的第三年,她因年紀屆滿,誌願出宮。她並未進宮女養老所,等待“國家分配”,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她所目擊的案子,也是一件很簡單的刑事案件。最大的疑點在於,這位宮女田氏才完成了作證工作,便因病亡故了。
這宮女的死亡,並沒有太大的疑點。因為她自出宮後,身體便一直不好,有複數的證人以及大夫的證詞,都證實她得了女兒癆——確切說,應該是肺結核。肺結核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確實難以治愈,隻是她死亡的時間點,未免太過巧合。
“小姐,宮裏來人了,老太君說請您換裳,陛下召您覲見。”
我整個人都沉在卷宗之中,茫然抬起頭,便看到鶯簧略顯嚴肅的麵容,正急切地看著我。可能是見我沒有任何反應,她重複了一次:“小姐,陛下召見。”
皇帝召見我?我心下一沉,我已經和謝瑁說過,就算是案子上呈到皇帝那裏,也不要提到我的名字,他答應了我,為何如今皇帝又要召見我?
“你可問清楚了,是單召見我,還是與清兒一同入宮?”
“問過了,並沒有傳見表小姐,隻說召小姐入宮。老太君吩咐,小姐整頓好了,便先去花廳見她,莫要著急。”
皇帝召見,自然要隆而重之。對此,鶯簧自然更有經驗。我給了“簡潔不失禮”的要求之後,她便從我自己都沒搞清有多少件衣服的衣櫥中,選出了一件雪青色的禮服和象牙白的襦裙,讓我穿上,圍著我開始忙碌,很快便將我從“邋遢”的形象中解放出來。
就連老太君也沒有對我的造型提出任何意見,她隻是將一塊造型別致的玉佩,係在我的腰間,臉上的表情,好像我隻是要到後花園走上一遭,輕描淡寫道:“君兒,你自管去,不必理會那些人,萬事有我這老婆子在,塌不了天。”
晏老太君的話,對我而言無疑是一劑定心丸。像睿王和齊王這等人精的老爹,想必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主兒,有她老人家罩著,至少我安全無虞。
上了宮中派來的車子,我閉上眼睛,先將讓人昏頭漲腦的案情清空,對方是一念便可殺人的皇帝,我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小心應對。下車又是走路,沿著抄手回廊,我在小太監的指引下,來到了“候見廳”,有宮女培訓我覲見皇帝的禮儀,如此折騰了半晌,我才被真正的“傳見”。
上次見到皇帝,是在城郊的驛站,十分倉促地走了個過場。這次我才要真正地麵對這個龐大碧落王朝的統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