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應了我的,在我入宮之前,便為鳳賢大人恢複名譽,如今他果真做到了。隻是我這樣進了宮,鳳賢大人的身後事,便由不得我了。
罷了,人已然故去了,這死後的哀榮,有和沒有其實無所謂。最重要的是謀害了鳳賢大人的那些人——
“昨晚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不用入宮,如果沒有燕來的案子,卿卿,你說我們現在會是在哪裏?”程潛的聲音有些沙啞,我終究還是開不了口。
如果我不用入宮,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真的會重啟這案子嗎?這朝堂之上暗流洶湧,如果我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如果不是合了他的心意,一個二十六年前的舊臣而已,現實如皇帝,怎麼肯為了他,激起驚濤駭浪!
程潛應該看得比我更清楚,所以到現在,他才會這麼不甘願。他有才華,他的身上流著雲家與謝家的血,所以無論厭棄,他也逃不出這權力的烽煙。
程潛站起身,說道:“後日你入宮,我不能送你。你隻記得,隻要你想走,我一直都在;許給你的,不死不休。”
我目送他的背影,無力感像潮水一般,將我淹沒。程潛,你這又是何苦!
接下來的兩天,我都窩在房中,死命地閱讀老太君派人送來給我的“宮則”,熟悉後宮中的規矩法度,這才明白皇帝丟給我的“鳳儀令”,到底是個多磨人的工作。鳳儀令的工作職責定義,非常簡單,就是“協理後宮,轄製宮內六局”,不過這就意味著,後宮所有的事情,鳳儀令都可以參上一腳。
權力越大,責任越重,若想平安活下去,就越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可是心思細密地算計著活,我真的很難學會——
“朕想看到的,是卿的氣量。”皇帝的話在腦海中回響,他隻怕也看穿了我的個性。我平日裏裝出的那些規規矩矩的樣子,隻能一時,絕不能一世。把這樣的我掛在後宮這樣典型“低頭都是笑臉,抬頭都是屁股”的“猴子樹”高端,到底有什麼用意?
哎!皇帝的心思如果都能摸出來,我就成神仙了。既然他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睿王也說放開手腳,我就照著自己的心意活著,隻當是再搬一次家罷了。
最後一天,我取了睿王那時留給我,分文未動一千兩銀票,全部送給了雋雋。她說舍不得我,我又何嚐舍得了她。這一千兩她拿了去,將來她的心上人回來了,兩個人可以購置房產,做些小營生,比這些錢留在我身邊,無論如何強得多。
擔心,自我開解,這樣的情緒幾次交錯之後,當我向老太君和謝家諸人拜別,踩上宮車的那一刻,不可思議地化為了一片平靜。宮車穿過繁華的街市,九重宮闕就在眼前。這一次,不再是進去之後便可出來,而是要在這裏生活上一段時日。
在那戶籍上,十九歲的我,距離出宮的最低限度二十二歲,還有三年……
冊封女官相比冊封宮妃,程序要簡單得多。其實按照普通程序,隻要從皇後手中接過銀冊,帶上鳳儀令的象征物——孔雀開屏華勝,並接受宮內六局的參見,便算大功告成。可是如今皇後之位虛懸,後宮之中沒有人能頒給我銀冊和華勝,我隻有到龍泉宮,由和皇後“夫妻一體”的皇帝陛下,代為分封。
皇帝把那銀冊交給我,加上一句“莫要朕失望”,便放我入了後宮,至於沒有“頂頭上司”——皇後的鳳儀令,到底應該做些什麼,他也沒有任何交代。回到“沒有女主人,如今我最大”的鳳儀宮,按照正常的程序,坐在鳳儀令居所——清和殿正廳,接見今天的重頭戲人物群——宮正和六尚。
然而左等右等,第一個登門拜訪的,竟是帶著小乖一塊出現的睿王。小乖一見我便撲了上來,腦袋蹭著我的衣裙,一陣亂轉。
還未來得及和睿王說上話,小乖一聲虎吼,然後便是瓷器落地的清脆聲響,我循聲看去,是鶯簧,她白著臉倒退了三步,靠在門邊。我隻有對她安撫一笑,說道:“無事,若你不招惹它,小乖便不會傷你。何事?”
“宮正流蘇到了,是否傳她入內?”
現在絕不是小乖出場的好時機。我看了一眼睿王,說道:“有勞殿下將小乖帶到內室,鶯簧,尋個穩妥的,服侍殿下。”
宮正位在六尚之上,十分顯要又不討好。因為宮正的職責是掌管後宮法度。小到宮女打翻胭脂盒,大到低級嬪妃犯禁,林林總總與“壞了規矩”有關的事,都歸宮正管轄。這位流蘇大人三十上下,修眉俊目麵無表情,自進了廳便是一派不卑不亢,好似一本寫了“規矩”二字的宮廷教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