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說完,便風卷殘雲地去了。我又重新坐回榻上,翻了翻名冊。他說的確實有道理。那個小宮女的年紀和服色,都不符合二等以上宮女的條件。看來除非另有渠道,這小宮女肯定是在神不知鬼不覺地情況下,被人夾帶了出去。隻恨此地並沒有血液檢測的儀器,否則倒是可以查看一下是不是在死前中了什麼迷藥。
因陋就簡啊,上次檢查王大人屍身所用的小白鼠戰術,這次又要上場了。
“我還是需要十二隻老鼠,請殿下命人備好了,送到殮房來。”我起身,驗屍之事,從來是事不宜遲的。
“我先帶小乖到前麵去,審過那些人。你應過我,凡事以自身安危為重,切莫忘記了。”
我點點頭,帶著鶯簧以及他分配給我的兩個侍衛,匆匆趕向停屍之處。
沒有性侵犯的痕跡,也沒有“劫殺”的跡象。我將她的全身檢查完畢,將胃切片喂給了老鼠,不過三五分鍾,六隻老鼠都呈現了全身麻痹的狀態,我在這些老鼠身上,做了和那凶徒對小宮女做過一樣的事,那些老鼠也都沒有任何疼痛反應,這迷藥的功能,倒有些類似做手術用的麻醉劑。
華佗時代就有“麻沸散”,這碧落朝也指不定有怎樣的奇藥。也許在太醫那裏,這迷藥就成了線索,也未可知。
“大人,簡尚儀帶著人來了,她們尚儀局下,短了一名叫紅藥的小宮女。”鶯簧在簾外,輕聲道。
我用白布遮了屍身,隻露出頭來,這才說道:“讓她們進來認人。”
那簡尚儀帶著兩個人進了來,臉上的表情比便秘還痛苦。勉強向我行了一禮,方道:“鳳大人,她是與紅藥同屋的翠縷,她是紅藥跟著做事的李典綜,她們與紅藥最是相熟。”
我點頭示意那翠縷上前,她渾身打顫,向那女屍臉上看了一眼,尖叫一聲,便向後倒去。好在鶯簧及時接住了她。她掙紮著跪在地上,一邊抽涕,一邊哭喊:“大人,就是紅藥,她,請您為她申冤。”
那李典綜也探頭看了看,臉色白得嚇人,結結巴巴地確認了那女屍便是紅藥。我看向簡尚儀,她也隻好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往紅藥臉上瞄了一眼,點點頭。
有複數的證人確認了死者身份,也就打開了犯罪調查的第一道大門。我收拾了器械,在簡尚儀的陪同下,直搗紅藥的居所。
小宮女的住所,頗類大學生的八人間宿舍,像這樣一個很難有隱私的環境,能找到的線索也是有限。
衣櫃之中,隻有兩套“宮女製服”,有個小小的包裹是從家裏帶入宮中的,也不過是些女孩子家零零碎碎的東西,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物。我將這些東西收回到包裹裏,這才走到她的床邊。
冰瓷的枕頭,並沒有什麼可藏東西之處,但是那粉色的夾紗被,卻有些不同。我撫過被縫,中間有一處針腳,與這被子最初縫合用的針法,似乎有所不同。
“睿王殿下到!”
我抬起頭,隻見睿王與小乖一人一虎,大步走進了這鬥室,小乖撒歡般地直衝到我腳邊,我先俯下身摸摸它的虎耳,方才對睿王道:“殿下請看,這裏有些不對。”
他一拉衣擺,坐到我身邊,玉白的指尖慢慢擦過我的指腹,摸向那處針腳。
這是徹頭徹尾的職場性騷擾!我側過頭瞪向他,他表情凝重而專注,好像剛剛的指尖廝磨,是我的錯覺。我要是再提起這“意外”,他鐵定會擺出“你在自作多情”的嘴臉,指不定還有什麼話等著我呢!
為了辦案,我忍!我正打算向鶯簧要剪刀,隻聽見“撕拉”一聲,睿王已經將那被麵扯開,一方素絹縫在那被頭,黑色的墨跡龍飛鳳舞,我仔細辨認,茯苓、阿膠、熟地……我可以斷定,這是一劑非常高明的安胎藥方。
為什麼紅藥要將這藥方藏在被子裏,我看向睿王,他神色大變,握著素絹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到底怎麼回事?我還沒來得及問出口,他已將那素絹納入袖中,起身要走。我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繞到他身前。
“這藥方有什麼不對?”他鬧得這一出,讓我怎麼能放心得下?
這是第一次,他在我的凝視中,垂下了眼睫。如碎玉的聲音,不同尋常的沉黯,低聲說道:“這是我母後當年用的保胎方劑。”
“你如何能確定?宮中禦藥方劑——”
“宮中慣用的保胎藥劑,有一味白芍,母後素來不喜那味道,是以禦醫和合之時,就將這味藥替了,這方子宮中惟有母後獨用。”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世人都將仁靜皇後的死,歸咎於他天煞孤星的命格,甚至連他的父親也曾這樣想過。他外表強悍,可心裏卻一直藏著這個傷口。如今這張方劑的出現,將這小宮女的死,與他的母親聯係起來,這其間洶湧的百般滋味,我能體會,卻不能為他分擔。
我隻有上前一步,默默抱住他,也抱住在許多年前便住進他心底的,那個思念著自己母親的小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