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維揚微微頷首,隻見容玉站在門外,靜靜微笑:“我剛去鎮上的裁衣店,正好先前有客人定了外袍卻一直沒來取,我便想稍微修改一下,你試試看能不能合身?”
你到底是誰?
做這些又有何用意?
為何不肯正麵回答我的問題?
他有太多太多的疑問想知道,可最後還是咽了下去。容玉在他麵前大大方方地拿起鑷子,夾去油燈上那一點焦黑的燈芯,然後點上,在那一點如豆的燈光邊,她的容顏沉靜如水,穿針引線對著手上的外袍邊角縫補。
不知為何,柳維揚忽然覺得,她不該坐在這個位置上,不該出現在這樣的荒涼集鎮,更不該為他施展女紅。
總是有哪一點錯了。
容玉似感覺到他的眼神,微微一笑:“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如果這世上多了一個跟我相似的人,我會活得稍微多些趣味。”
柳維揚看著她。
“等再過一些日子,你就知道了。”容玉抬起眼,隻見燈下的他睫毛細密,沉甸甸地壓在眼上,在眼窩投下一小片陰影,和記憶裏那個人心事重重的樣子重疊起來。她一走神,縫衣針瞬間刺進她的手指,指尖浮現出一顆小小的血珠。
柳維揚摸了摸手邊的人皮麵具,看得出這麵具做得極其精致,恐怕是下了許多功夫才做到這個地步。昨夜容玉回房,給他留下了這個,說也許他會需要。
他緩緩將人皮麵具覆在麵上,對著銅鏡修補貼合得不夠齊整之處,眼前的麵孔說不上醜陋或者美貌,隻是平淡無奇而已,令人見之即忘。隻是他知道這隻是一張人皮麵具,那並不是自己的臉,這甚至比本來的容貌更讓他能夠接受。
他推開房門,隻見門口站著一個同樣五官平庸、臉色微黃的女子。他一下便認出是容玉,微微頷首:“現在就走?”
兩人的離去讓店小二再次受到不小的驚嚇。他明明記得昨日走近這客店的是一位容貌清麗、肌膚如玉的女子,可是身後卻跟著一個和她十分不相配的男人,而那人沐浴更衣完,卻是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樣。隻是過了一夜,那品貌出眾的兩人卻又變了個樣。
他拍了拍額,不禁懷疑昨日所見是否是郊外精怪作祟:“阿彌陀佛,該去燒個香去去邪氣……”
容玉領著柳維揚到了下一個城鎮,這個城鎮要明顯繁華許多,街上還有不少遠道而來的香客。容玉輕聲說:“過幾日就是佛誕日,這方圓百裏的客棧怕是都滿了。”柳維揚沒有接話,她雖是這樣說,卻並未住宿的問題而半分擔憂。
容玉七拐八彎帶他進了後街巷子,那裏是出了名的花柳巷,勾欄、酒場、賭館雲集。她看了看招牌,走進一間賭館,柳維揚看著她停在賭大小的桌前,跟著一群情緒亢奮的賭客下注,每一把都賭得很小,有輸有贏,但贏麵占了大頭。他注意到,每次開骰子之前,她的眼神最先落到的地方必定是等下將開出來的結果。
容玉易了容,便不再起眼,待贏了一些之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你其實能聽出骰子的點數。”柳維揚篤定地說,“可是你會故意買錯。”
“是啊,一下賭得太大,贏得太過,就會被人注意。這對我們都不利。這樣有輸有贏,也賺到了之後的盤纏,就夠了。”容玉見他很難得主動和自己說話,便耐心地解釋。
“為什麼那些人明明已經贏過了,卻還要繼續賭下去?”
容玉回頭看去,隻見賭館裏那些人,情緒激動、麵目模糊,輕輕說:“他們已經陷進這個局裏,隻是這些人為利,而有些人會為名。這世間一切大多為了名利二字。”
“那你又是為了什麼?”
容玉還是比較習慣她說話,而柳維揚隻一聲不吭地沉默著。
他今日的話未免變得太多了。
容玉轉過頭靜靜地看著他,那眼神好似經曆太多太多已經歸於淡然。柳維揚不知道怎麼的,心中某一處突然動了一下,就算他對於過去的記憶隻剩下一片空白,他也會記住這一日,這一瞬間她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