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這是個完全陌生的世界。熱鬧的村莊、嬉笑玩鬧的小孩,還有遠處升騰起來的炊煙,這些都讓他產生了無端的失措感。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記得他為什麼會在這裏,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存在。
他痛苦地回想,隻是無論怎麼回憶,腦中隻浮現出江水彌漫中綽綽影影可見的青山逶迤,像是一幅水墨畫。
可是這完全不夠。
“我是容玉。”眼前出現了一幅淡青色的裙袂,裙袂下隱約露出一雙青色繡鞋的鞋尖。他倏然抬頭,映入眼中的是一張清麗無端的容顏,膚光如雪,黑發奢侈地垂散在背後,隻是靜立在那裏便有一股飄然出塵的風華。
她說她是容玉,卻好像篤定他一定會認得她一般。
他盯著她瞧,不論她站的姿態還是位置都是正好,既不至於威脅到他,也不至於被他輕易挾持。能做出這種姿態的人,怎麼看都是敵我不明。他思忖片刻,忽然掉頭就走。
容玉微微驚訝:“你的氣息……變了。”
他的腳步不禁一頓。也許她真的認得自己,而他甚至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如果能從這個女子這裏知道自己的過去,也許一切都會變得簡單很多。可是那也隻能想一想,他什麼都不敢問,他的記憶一片空白,就好像初到這個世界的嬰兒,毫無自保能力。
容玉見他不理睬自己,倒也不氣惱,不緊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後。
一路上經過的農人都驚奇地停下腳步看著他們,開始他隻是當農人們對於突然出現的外鄉人感到好奇,待他走到溪邊休息時便知道緣由了。溪水中映出的他的樣子,形容憔悴、落拓蕭索,正好同容玉的清麗容顏、華美衣衫形成鮮明的對比。
水中的倒影晃動,那張臉也是無比陌生。他不禁痛苦地抱著頭,他不知道這樣的狀況將要維持多久,如果他一輩子再無法有過去的記憶,他該如何在這漫長卻空白的時光活下去?
“你是覺得自己的臉很陌生吧?”容玉微微低下身,拿出絲帕來沾了溪水,不緊不慢地開口,“你不知道自己的一切,名字、身世、過去,也不敢奢望將來。你甚至,連自己都不敢麵對。”
他心裏突然升騰起一股無名的怒氣,與其說為她的言語而憤怒,倒不如說是被戳穿後的惱羞成怒。他驀地轉過身去,向她伸出手去,他對他雙手的力量有十分的自信,而她的頸項看上去卻這麼柔軟纖細。
容玉臉上的笑意不變,隻是淡淡的那麼三分,不深也不淺:“你這反應倒是沒有變。”
他緩緩合上手指,始終離她的頸還有一寸的距離,他出手時候已經在瞬間計算清楚,出手的力度、兩人之間的距離,甚至連頭頂有些毒辣的陽光都算計在內,這怎麼可能?
“這裏是什麼地方?”
“柳州維揚。”
“我原來叫什麼?”
容玉微微一笑:“你說呢?”
他不吭聲,隔了片刻又問:“你我從前是敵是友?”他並非在意她會說些什麼,隻是想依靠她的表情和言語來自己判斷。
可是容玉依舊笑得不淺也不深:“你覺得呢?”
剩下的路程變成了他在她的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
待到夕陽西下,容玉在集鎮上的小客店前停下來,輕聲道:“過一晚再走罷?”他猶豫片刻,還是依照她的意思做了。
店小二本在門口候著,見有客人到立刻笑開來:“客官是打尖休息還是住店哪?”
“兩間客房,明日就走。”容玉將半串銅錢放在桌上,“勞煩給那位公子打些熱水梳洗一下。”
店小二看了她一眼,便不敢再看,隻能偷偷地瞟上幾眼,忽見身後的男子落拓憔悴的樣子,簡直張口結舌,這兩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一路的:“這、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我姓柳。”他頓了頓,“柳維揚。”
柳州維揚。柳維揚。
待他沐浴更衣完畢,店小二進來抬走浴桶,看到他的樣子吃了一驚:“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