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將被龍土司猛力一推,蹌蹌踉踉的望後倒退,幾乎來個倒座,勉強立定身,慌又趕過來,攔住龍土司,躬身說道:“大堂內隻是虛設的靈幃,受百官拜奠。真正的靈幃,設在府中內堂,所以末弁們奉命邀請將軍進府,不必和百官們進入大堂了。”
龍土司和金翅鵬被兩員家將一路引導,繞出大堂進入後麵儀門,到了內宅門口,抬頭一瞧,便吃了一驚。隻見儀門以內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雖然一色素盔素甲,可是個個弓上弦,刀出鞘,如臨大敵。遠望內宅崇樓巧閣上麵,也隱隱布滿了匣弩手和刀斧手。這是舉行喪禮,不應如此布置的,更令龍土司、金翅鵬詫異萬分。
兩人疑雲滿腹,不顧一切,大踏步闖進沐府宅門。步入走廊,已聽見大廳內姬妾們的隱隱哭聲。龍土司一顆心突突亂跳,幾乎不能舉步。猛然鐺的一聲鈸響,立時兩階鼓樂奏哀。龍土司蹌踉進廳,果然孝幃幛室中間,赫然一幅沐公爺戎裝佩劍的靈襯,宛然如生。龍土司大吼一聲,立時俯伏在地,叩頭如蒜,大哭大嚷道:“在田罪該萬死!公爺歸天,竟不能見最後一麵嗎?”
哭了又說,說了又哭。
龍土司哭得昏天黑地之際,猛覺後麵有人連扯衣襟,止住悲聲,回頭一看,卻是金翅鵬也跪在身後。見他向身側暗指,這才看到長公子沐天波,不知在什麼時候,一身麻冠麻衣,匍匐在左側草薦上連連叩首。
龍土司慌膝行過去,抱住沐天波痛哭起來。兩人對哭了一陣,龍土司突然問道:“公爺何時大殮?”
天波哀聲答道:“便在今晚子時。”
龍土司聽了這話,一躍而起,大聲說道:“請後麵孝眷們回避一下,在田立時要見一見公爺遺容。”
此語一出,沐天波大驚失色,哭喪棒一拄,掙紮起來,要攔住龍土司。哪知龍土司不顧一切,也不管靈幃後麵孝眷們回避淨沒有,一邁步,舉起手拉開靈幃,便搶入裏麵,隻見靈床上雖然躺著沐公爺遺體,卻被極長極寬滿繡金色經文大紅吉祥被幅,從頭到腳蓋得密不通風。
魯莽的龍土司滿腔悲酸,不顧一切定要見一見遺容,毫不躊躇一伸手從頭頂上拉起吉祥被的一角。哪知不瞧還好,這一瞧,龍土司立時麵如饌血,兩眼突出象雞卵一般,額角的汗竟象雨一般掉下來,兩隻手臂卻瑟瑟直抖,被他扯起的一角被幅,也從指上落了下去。這樣魁偉的身軀,竟支持不住自己身體。騰的一聲,一個倒坐,癱在地上,兩眼一直,竟急暈過去了。
等到龍土司悠悠醒轉,兩眼睜開,人已臥在一處錦帳委地、珠燈四垂的複室內。龍土司似乎從前到過這間密室,猛然想起當年阿迷巨寇,率領“六詔九鬼”大鬧沐府時,自己同沐二公子教師瞽目閻羅左鑒秋、婆兮寨土司祿洪和公爺,便在這間密室密商抵禦之策。萬不料幾年光陰,仁慈的沐公爺依然遭了毒手。竟死得這樣奇凶極慘!
他這樣一回想,立時淚如雨下。猛又一聲大吼!霍地一翻身,跳下錦榻,佇然山立,仰天拱手,大聲說道:“在田受公爺天地之恩,不替公爺報此血仇,誓不為人。”
語音未畢,錦幔一動,進來兩個素衣的垂髫女子,一個托著盥洗之具,一個捧著酒壺錦盒。安排妥貼以後,便默不一聲的退去。
待龍土司盥洗以後,金翅鵬也跟著走了進來。龍土司一見金翅鵬,慌一把拉住,先看一看幔外無人,才低聲說道:“老弟,愚兄幾乎急死痛死。你知道公爺怎樣歸天的嗎?”
金翅鵬滿臉如霜咬著牙,點著頭,斬釘截鐵的說道:“我知道,公爺六陽魁首被仇家拿去了。靈床的假頭,是用檀香木臨時雕成配上的。”
龍土司滿麵詫異之色,嘴上噫了一聲,指著他說:“我進靈幔時,你定然跟在我後麵,也看見吉祥被內的假頭了。”
金翅鵬搖頭道:“不是!將軍暈倒靈幃內,待我趕進去,少公爺已指揮貼身家將把將軍送到此間,靈床上吉祥經被已蓋得嚴密如常。什麼也瞧不見了。這當口,少公爺把我調到另一間密室,暗地告訴我老公爺出事情形,我才明白的。此刻才已末午初,前麵百官未散,少公爺實在不能在內宅久留;所以命我代為轉告,二公子大約今晚五更以前可以回府,那時仇人是誰,或可分曉。”
接著金翅鵬便將沐天波告訴他的慘事,秘密的轉告了龍土司。
據說老公爺沐啟元因這幾年苗匪不大猖獗,總算太平無事,和本省官員也懶得交往,時常屏除姬妾,喜歡獨室靜養。
少公爺天波除早夕問安以外,也不敢常常隨侍在側。老公爺晚上憩息所在,在這後院一所高樓內,樓下原有十幾名家將護衛。
出事這一晚,誰也聽不出有什麼動靜。第二天清早,少公爺照例率領姬妻們上樓問安。先瞧見老公爺寢門外,兩個年幼侍婢死在地上;一個額上、一個心窩都插著一支喂毒袖箭,寢室半扇門也微微開著。天波嚇得一聲驚喊,直奔寢室;揭開繡帳一看,血染錦榻,老公爺隻有身子沒有頭了。
天波急痛攻心,立時暈死過去。幸而樓下十幾名家將都是心腹,而且也擔著重大幹係,立時守住這所內院,不準出入,一麵救醒天波,四麵察勘。才知賊黨從屋頂隻揭開了幾張鴛鴦瓦,弄開一尺見方的小孔,用輕身縮骨法躍入室內;盜了首級,然後啟窗逃走。再驗勘出入足跡,似乎隻有一人,足形瘦小,還似個女子。
當時沐府出了這樣大事,沐天波急得手足無措,一時又未便聲張,隻可暫時嚴守秘密,假稱老公爺有病,謝絕賓客謁見。一麵立派貼身幹練家將二名,騎了快馬,不分晝夜,趕往哀牢山內,迎接二公子沐天瀾火速回府,能夠請得二公子師父葛大俠同來最好。
二將領命登程。沐天波算計從昆明到哀牢山最少有一二百裏路程,最快也得兩天才能趕回。時值春末夏初,昆明氣候素來溫煦,老公爺屍首萬難久擱。慌與心腹幕僚密議,隻可假稱老公爺急病中風,先行報訃發喪;等到二公子到來再行入殮,暫時雕一香木代替老公爺首級。
這一發喪,沐府上下立時哀聲動地,亂哄哄爇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