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沐天瀾神經上受的刺激,可以說是無法形容的,周身血脈似已停止,四肢瑟瑟直抖,已難支持身體,兩目痛淚直掛下來,迷糊了四麵境物,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半晌,猛地一聲驚喊,“天呀!”
立時俯伏在地,痛哭起來。
沐天瀾哭了一陣,神智漸漸恢複,猛地驚悟。一躍而起,拔劍在手,向草屋內厲聲喝道:“萬惡賊婦,還敢裝神裝鬼!快替我滾出來,劍下納命!”
原來他想起剛才兩個匪徒對話,一個賊婦得手以後要從這條路來,現在首級在此,賊婦當然也到此地。剛才親眼目擊的怪物,不是她是誰?但是為什麼要做出這樣詭秘舉動?又生成那樣的奇特恐怖的麵孔?這時又把首級匣子擱在桌上,人卻不知去向。這種種舉動,實在無法推測。
他所意識到的,根據先時兩個匪徒對話,還有一個名叫“女羅刹”的賊婦,也想利用自己父親首級,取得猓猓一族信仰;來的不論是誰,當然不肯把首級隨意棄掉。也許賊婦鬼鬼祟祟,故作玄虛,溜入屋內別有詭計,所以他向屋內連聲怒喝,哪知屋內屋外都無動靜。
沐天瀾這時疑鬼疑怪的心理已經去掉,認定仇人隱藏近處。寶劍一橫,便欲排搜幾間草屋。他一邁步,忽聽得遠處一陣足音,幾聲呼叱,其聲雖遠,其音甚嬌。
沐天瀾愕然返身,側耳細聽,鬆林下起了一陣沙沙踏葉的馬蹄聲。急慌趨出鬆棚,向林內遙望。月光照處,隻見一個嫋嫋婷婷的身子,身後牽著一匹白馬,緩緩向這麵走來。
他以為來的定是鬼怪似的賊婦了,立時劍眉一挑,蓄勢以待。
來人漸漸走近,卻見她從容不迫的把那白馬拴在一株樹上,拴得和自己那匹馬很近。一回頭,似乎看見了自己,點了點頭,行如流水的走了過來,路旁看到兩具賊屍,又點點頭,輕喊一聲,“殺得好!”
一忽兒,走近沐天瀾跟前,俏生生的立定身軀。一對秋水為神的妙目,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驀地發出銀鈴般聲音問道:“喂,你是誰?殺死那兩個惡賊是你麼?桌上匣子裏的人頭是你什麼人,剛才為什麼哭得這樣傷心?”
這一連串問句,問得他瞠目直視,呆若木雞。他滿以為來人不出自己所料,哪知這人漸漸走近,漸漸的看出不對,等得這人迎著月光走到跟前,看清她的麵貌,覺得所有世上形容女人美麗的詞句,都適合於她的身上。
自己從小生長錦繡,見過美麗女子不少,同她一比,仿佛她是月亮,其餘女子都是小星星。尤其是她這身出色的打扮,頭上裹著攏發的青絹,齊眉勒住,後拖燕尾;絹帕中間,綴著一顆燁燁耀光的大珠。全身修短合度,穿著窄窄的密扣對襟青網夜行衣,纖纖柳腰,束著一條香色繡花汗巾。足下套著一對小劍靴,身後斜背著雌雄合股劍,左腰跨著一具鏢囊,一件紫呢風氅卻搭在左臂上,輕盈曼立,姿態欲仙。
沐天瀾竟看呆了,暗想剛才碰著妖怪般的女人,此刻又突然來了這樣一位女子,今天真奇怪,莫非我在做夢麼?可是一切一切都在目前,絕非夢幻。他心裏一陣顛倒,眼裏一陣迷忽,竟把對麵幾句問話忽略過去,忘記回答了。
那女子玲瓏剔透,低頭一笑,嬌嗔道:“你是啞子麼,怎的不答人家的話?”
這一來,沐天瀾大窘,口裏哦哦了幾聲,偏又問道:“你問的什麼?”
女子嗤的一笑,笑說道:“瞧你的……原來對牛彈琴,我不同你說了。”
說罷,伸出白玉似的手指,向他身後鬆棚柱上一指。
沐天瀾急忙返身,走近幾步,朝棚柱上看時,隻見柱上插著一支透骨子午釘。知道這種子午釘,任憑多大功夫也搪不住,一經中上,子不見午、午不見子,是江湖上一種最厲害的暗器。沐天瀾一見這種暗器,頓時冒了一身冷汗,霍地回身,正色問道:“此釘何來?你指我看釘是什麼意思?”
女子眼波流動,好象從眼內射出一道奇光,在他麵前一掃而過,冷笑道:“剛才我用了兩枚子午釘,救了一條不見情的性命,卻憑空和那人結了仇,此刻我正在後悔呢!”
說完,便扭動柳腰,伸手拔下透骨子午釘放入鏢囊,一轉身,向沐天瀾瞟了一眼,似欲走開。
沐天瀾鬧得滿腹狐疑,不由的低喊道:“請你慢走。”
這一張嘴,聲音卻低得連他自己都聽不出來。奇怪,那女子卻聽出來了,微一停步,回眸一笑。沐天瀾慌把手上長劍還入鞘內,向女子拱手道:“女英雄見教的話,事出非常,不易了解。究竟怎樣一回事,務乞暫留貴步,賜示詳情。”
女子轉過身來,嗤的笑了一聲,說道:“這樣年紀輕輕,說話斯文一脈,江湖上還真少見。”
這幾句話,好象對他說,又象對她自己說。沐天瀾卻聽得起了一種微妙的感覺,見她朝向自己一招手,翩然走進鬆棚,伸手把桌上首級匣子向遠處推了一推,指著對麵叫他坐下來,沐天瀾真還聽話。
兩人坐下以後,那女子對他說道:“我從廟兒山騎著馬一路行來,走到這兒官道上,遠遠看到這兒火光晃了一晃便滅,不久又聽得有人哭喊。一時好奇,跳下馬來,把馬拴在隱僻處所,悄悄竄進這片鬆林,繞到草屋側麵;縱上一株高大鬆樹,借枝葉隱身,隱住身子向下看時,正瞧見你獨個兒蹲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
我正想跳下樹來,猛見一個披發怪物,在你身後不遠處出現,肘後隱著耀光的兵刃,躡著腳尖,一步步向你走近。
你卻一點沒有察覺。到了貼近鬆棚時,怪物舉起兵刃,便要向你下手。我吃了一驚,距離又遠,不忍見死不救,隻好用我獨門透骨子午釘代你擋她一下。但是我一麵替你解危,一麵也不願同人結仇,隻要把她驚走也就罷了。”
“我這子午釘有毒無毒兩種,鏢袋裏分裏外層藏著。我用的是無毒的一種,發出去時,故意擦著她麵頰釘在柱上。
怪物不料螂螳捕蟬,黃雀在後,一見我的暗器,卻也識貨,馬上飛身退走。你卻哭昏了心,連耳目都失靈了。我不放心,跟蹤追出山坳,那怪物正在飛身上馬,向我說了無數狠話,才飛一般逃走了。這樣,我才把自己的馬順手牽了進來,向你仔細探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