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得並不作聲,眉梢一起,微微一笑,左手仍然讓他握著,一側身,右臂一起,擱在他的肩上,笑吟吟說道:“小孩子懂得什麼,老姊姊得管教管教。”
一語未畢,沐天瀾猛覺握住的手,漸漸有異,柔若無骨的嫩手,漸漸變成鋼鐵一般的堅硬,春筍一般的指頭,漸漸變成五支鋼條,而且一齊往外伸展,已有點把握不住。自己左肩頭擱著一條玉臂,也突變為沉重異常的鐵棍,越來越重。
換一個人,怕不骨折肩塌。
沐天瀾暗地一驚,才知她果然身懷絕技。這樣內家潛力,已經貼肉近身,倘然對方是個仇人,立時可以使自己重則致命,輕則殘廢。慌亦暗運內勁抵禦。但是對方適可而止,並不使人難堪,可也沒有收回功力,似乎要試一試他怎樣破法?沐天瀾肚裏明白,這位考官出了難題。如果是插拳過掌,還可以閃展騰挪,用招術破解,現在可是並肩促膝,旖旎風光,無論如何也不能拳來腳去,大煞風景。
這其間沐天瀾果然聰明極頂,大約也看透了對方弱點,突出奇兵,不管她內功如何津純,隻雙臂一分,向前一撲,攔腰一抱。業已臉兒相偎、胸兒相貼。隻聽她嚶的一聲驚叫,又嬌顫著一聲:“冤家……你……”
雙雙便已跌入榻內。
次晨,紅日射窗,那個健碩苗婦咬著牙、嘻著嘴,捧著盥漱之具和早餐盤盂之類,在室內室外躊躇了幾次,便聽到室內喁喁細語之聲。(作者一支禿筆,急急變成峨嵋派的無形劍,鑽了進去。)
隻見沐天瀾坐在榻旁繡墩上,那女子整個身子偎在他懷裏,隱隱啜泣。
沐天瀾輕憐蜜愛,百般的撫慰,說了無數在天比翼在地連理的誓言;又從貼身解下一塊雕工極津血花密布的漢玉佩,替她係在身上。她也從身上掏出一個羊脂白玉的小瓶,上麵配一顆祖母綠的瓶蓋,有點象現代人玩的鼻煙壺,塞在他手內,說:“瓶內是寶貝的‘歸元散’,蓋下連著一個小勺,隻要舀一點灑在屍身上,頃刻化成一攤黃水,用時可得當心!”
這一交換紀念物品,離別的情緒,卻格外濃厚了。
女的抹著淚眼,又嗚嗚咽咽的說道:“你大事在身我當然沒法留你,可是你要明白,我現在雖然浪跡江湖,在未遇你以前,還是一個黃花閨女,現在我這身子已屬於你,你一走,我這顆心也跟著你走了。你要知道,一個非凡的女子,假使沒有得到意中人以前,一顆心、一個身子沒有歸宿,也許做出萬惡滔天的罪孽來,得到意中人憐愛以後,她定然後悔欲死。
萬一她的滔天罪惡被意中人覺察,變愛為仇、兵刃相見,我相信她絕不怨恨,而且挺著胸脯,甘心死在意中人的劍下。這樣的死法,在她認為殉情而死,比伏法而死好得多,我便是這樣的人。喂,你信不信?”
她說完這番話,依然偎在沐天瀾懷裏,滿臉淒楚之色,滿眼乞憐之光。
沐天瀾大吃一驚,緊緊抱住她的身子,問道:“你究竟是誰?難道象你這樣的人,從前還做出萬惡滔天的罪孽來嗎?即使真個陷溺入江湖盜賊一流,人孰無過,過而能改,便是聖賢。你要明白,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妻子,隻要我親手報了父母不共戴天之仇以後,我們二人便是同命鴛鴦。”
語音未絕,懷中的她淚流滿麵;掙開懷抱,一躍而起,哀聲呼道:“天啊……世上惡人多得數不清,也沒有見到什麼報應,惟獨對我一個女子,報應得這樣嚴酷!朝不遇,晚不見,偏在這時碰著了多情的要命冤家。死罷,教我怎樣拋得下他,不死罷,教我怎樣對得起他?”
說罷,麵色慘變,小劍靴狠狠一跺,回身便奔繡榻,一伸手怞出沐天瀾的辟邪劍,一麵解開對襟密扣,露出凝脂堆玉的胸脯。一手倒提長劍,向沐天瀾一遞;一手反指自己酥胸,婉轉嬌啼道:“親愛的丈夫,可憐的冤家!你狠狠的朝這兒刺罷,因為你妻子後悔做錯了事,沒有麵目踏進你沐家的門。生不如死!死後如果還不解恨,把你妻子剁成肉泥,決不怨你狠心。橫豎這身子屬於你的。冤家!我再看你一眼,你快下手罷!”
事出非常,沐天瀾幾乎急瘋了,因為話裏話外,已有幾分瞧料;但疑竇層層,還不敢十分斷定。隻急得劍眉直豎,俊目圓睜,厲聲喝道:“你是誰?快說!”
一聲喝罷,接住寶劍一躍而起。哪知在這一躍而起當口,窗口嗤嗤……兩支喂毒袖箭,已釘在他座後壁上。如果躍起得晚一步,怕不命喪袖箭之下。
兩人正在恩仇生死,難解難分當口,耳目都已失靈,幸而突來兩箭,不覺魂靈歸竅,津神一振。卻聽得窗外一個女子口音,大罵道:“好一對戀堅無恥的狗男女,快替我滾出來領死!”
沐天瀾大怒,便欲提劍躍出,卻被她拉住,低低說道:“快去保護老大人首級要緊,當心暗器。”
說了這句,急急扣好胸襟,躍入榻後幔內。一把抓起自己雙股劍,束上腰巾,掛上鏢囊,一個箭步,竄到外間。一看沐天瀾人已不在,首級匣子也不見了。慌一聳身,躍出窗外;再一躍,飛上砦頂。
立時看到相近林內空地上,沐天瀾和一個蒙麵女子性命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