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曹娥江彈指懲凶 華嚴寺隱身戲敵(1 / 3)

諸位總還記得本書第一回所說紹興劍灶村吳壯猷中舉的時候,有個管家長工高司務,從吳壯猷進秀才時已經到了他家,在吳家低首下聲的做了兩年長工。這個高司務,誰也知道便是高潛蛟了。但是象高潛蛟一身本領從太湖出來,原奉著甘瘋子、黃九龍等命令來到劍灶村尋覓百拙上人的寶劍,乘便也看看自己父親的墳墓,怎會在這家做起長工來而且做了兩年多呢?這其中又包含著許多曲折在裏而,不過作者在此先點明一事然後再從上回接寫下去,使讀者們可以回憶一下,便能一氣貫串。

閑話少說,且講高潛蛟、包翩翩在太湖一起動身時甘瘋子叮囑高潛蛟道:“包侄女雖係武藝在身究是女流,就煩你送她到了包村再回劍灶村去。”

高潛蛟答應下來,兩人便邁步起程。不日渡過錢塘江,走入蕭山地界。包翩翩想起來錦帆來,同高潛蛟一商量,兩人便向迎賓客棧走去。包翩翩原是在迎賓客棧住過依稀認得路徑,沒有多時便已找到。一進那條胡同便見客棧大門兩旁還象從前一般寫著迎賓老店四個大字。高潛蛟領著包翩翩昂然直入,櫃上迎出人來,高潛蛟一問起來店東,那幾人一齊搖頭歎息道:“來店東早已故去了!”

原來這店也換了東家,現在已不是來家買賣了。包翩翩想不到自己在飛龍島學了幾年武藝來世叔竟已作古,想是兩眼瞎後心裏又悔又悶活活悔死了。想起前情不免盈盈欲淚,一看日色還早,兩人便又轉身出來上路。正走之間,猛聽得鸞鈴交響,對麵官道上塵起處潑喇喇跑來幾匹高頭大馬。馬上為首一個大漢斜頂著範陽氈笠披著敞襟玄緞夾袍,眉如漆帚目似鷹膽,一臉黑麻罩著一層膩滋滋的油光,後麵幾個也是凶眉臉的人物,一路放開轡頭橫衝直撞的衝來。高潛蛟、包翩翩一側身便讓在道旁。那馬上為首的大漢一領絲韁向兩人身前跑過的當口,忽然咦的一聲目不轉睛的向包翩翩直瞧,跑出幾丈開外,兀自聽著馬上一般凶漢打著江湖黑話說了幾句無禮的話。包翩翩雖然不懂黑話,可是神色之間豈有看不出之理,早已心頭怒發,恨不得趕上前去給他們一個厲害嚐嚐。但是高潛蛟謹慎小心極力阻住,對她說道:“這種狗也似的人,我們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誤了我們行程?”

包翩翩經他一勸也就置之度外。

兩人又走了一程已來到曹娥江岸,恰是個熱鬧市鎮,距諸暨包村卻還有百餘裏路程。兩人一看天色已晚,就在市梢一家宿店撿了兩間幹淨房子,憩息下來。這家宿店房屋隻兩進,店東唯有龍鍾老叟,兩幼孫供侍應。高潛蛟、包翩翩分住在對麵兩間屋內,中間一間是個過堂並無門戶。高潛蛟囑包翩翩在店守候,自己到鎮上買點食物回來充饑。無奈包翩翩童心未退,定要陪高潛蛟一同出去到縣市上遊覽一番,高潛蛟拗她不過,便把隨身包裹擱在房內拽好房門,叮囑了店東幾句話,兩人一齊出店向鎮上款款走去。一到鎮上業已燈火齊明,兩旁酒樓商店排得密層層地,來往行人也是不少。高潛蛟隨意買了些饃饃和肉物之類正想轉身回店,猛見街上一群酒醉漢子敞著胸脯劃著之字步,唱著村歌一路胡嚷衝近前來。為首一個醉漢一眼看見包翩翩,驀地咦的一聲瞪著一雙鷹眼立住腿直瞧,後麵兩三個漢子鬼頭鬼腦的一齊湊在那漢子左右,嘴裏胡說八道的說出不中聽的話來。包翩翩起先並不理會,忽見醉漢中頭一個便是路上碰見的馬上麻臉漢子,這時又做出這種情景來,頓時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便要發作。高潛蛟一看情形不對勁,慌忙一手提著食物一手向前一攔,口內笑道:“妹子,我們回去吧。”

包翩翩明白他的意思,是阻止她不要同這般無賴爭氣,心裏一想,忍住氣一低頭也不答言,跟在後麵便走。哪知那般醉漢兀該倒黴,一撮鳥嘴一聲呼哨竟跟了上來,跟在後麵兀自評論頭足啾唧不已。這時非但包翩翩萬分忍受不住,便是謹厚老成的高潛蛟也覺這般醉漢鬧得太不象話,但是抬頭一看已到了宿店門口,那老店東已在門口顫微微的迎上前來,高潛蛟趁勢一拉包翩翩緊趨幾步步進店門。卻聽得背後老店東向那般醉漢趕著大爺二爺一陣亂叫,接著就往裏讓,那般醉漢竟大模大樣的直擺進來。這一來高潛蛟眉頭一皺,暗地先向包翩翩一瞧,隻見她鐵青著臉小鼻管裏不住的冷笑。高潛蛟肚裏暗說,今天非糟不可!事情已擠兌到這地步,隻可看事做事,慌向包翩翩一笑道:“包妹隨我來。”

說罷走進過堂,又一步跨進對麵包翩翩屋內,先把手上東西向桌上一放,回頭一看包翩翩已跟了進來,便悄悄說道:“賢妹且安坐在此充一充饑再說,萬一這般無賴來討死,自有愚兄打發他們。”

一語未畢就聽得院內腳步雜遝,那般醉漢已一路胡嚷著進來了。老店東趕著一個醉漢叫馮爺,哀求似的說道:“貴人不踏賤地,今天難得馮爺們光降,且請到老漢店堂內坐吧,待老漢奉獻一杯茶水。”

就聽得庭心拍撻一聲似乎一個無賴打了一個飛腳,卻有一個粗粗聲氣的醉漢高聲喝道:“誰愛喝你的苦水?俺們奉著老方丈的命,說你欠著寺裏房租已拖欠了幾個月下來,老說沒有買賣進門。現在俺們親眼看見一對狗男女鑽進門來,還有何說?”

老店東沒命的哀求道:“馮爺明鑒,兩位客人才進門還沒看到銀的顏色是白的還是黑的,教老漢怎樣拿得出來呢?請諸位爺台上複老當家寬許老漢一天,明天好歹奉納上去,求諸位可憐老漢這個吧。”

老店東一麵說,一麵全身瑟瑟抖個不住。哪知這般無賴醉漢之意不在錢,滿不聽他這一套哈哈大笑道:“你真是死心眼兒的老頭兒,那間屋子裏的小娘們有的是銀子。叫她出來,俺們替你向她多要些宿費,不是這個結兒解了麼?”

老店東聽他說到女客身上去,頓時恍然大悟,明白這般無賴是借題發揮,並不是真來要房租。心裏暗想,這般人無法無天,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時候已經不早,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如何是好?這樣一轉念,比向他要房租還著急幾倍,慌忙懇情賠揖說了無數好話,想把這般凶煞敷衍出去。哪知有幾個醉漢絆住了老店東,有幾個就想邁步往過堂內直闖。這當口忽聽得堂內一聲冷笑,人影一閃階上便現出一個嬌小玲瓏的包翩翩來。

原來老店東在院子向一般無賴哀求的情形和哀求的話,句句都被高潛蛟、包翩翩聽在耳內。那幾個無賴一進院子說出一對狗男女的時候,早已把包翩翩氣得火星直冒,禁不住謹慎小心的高潛蛟極力攔住,等到此刻幾個無賴想往內直闖時,包翩翩哧的一個箭步竄出屋去。高潛蛟慌跟蹤出來,卻已見包翩翩立在階上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院子內幾個無賴嬌聲嬌氣的喝道:“你們這般混帳東西,俺姑娘在路上早已瞧出你們不是好東西!象你們這般狗也似的人,俺姑娘也犯不著理你們,不想你們瞎了眼的混帳東西膽敢尋上門來討死!現在姑娘在此,你們敢怎樣?”

這一番痛罵在包翩翩自己想來以為詞嚴義正無以複加,哪知道這般醉漢平日本是無事生非打降訛財的混混兒,這幾句不痛不癢的話連麵皮也不會紅一紅的。何況眼前立著水蔥似的人兒黃鶯似的聲兒,包翩翩越罵得厲害他們越聽越高興!個個斜甩著賊眼涎著鬼臉,越一步步湊近前來。隻有其中為頭一個老店東叫他馮大爺的這個人,綽號叫做馮鐵頭,是曹娥鎮上出名的一個惡霸,江湖上結納了幾個亡命之徒鎮上也有不少狐群狗黨。不但懂得幾手拳腳,尤其是頭上練過幾年油鍾貫頂,能夠把一塊磨盤大石摜上天去掉下來用頭迎個正著,殼托一聲石塊粉碎,頭皮一點不傷。有許多無賴都被他這顆硬頭降伏,因此都稱他為馮鐵頭。鎮上一提起馮鐵頭三字個個嚇得大氣不敢出,而且馮鐵頭新近又得了一個靠山越發凶焰十丈,看見頭麵略整的女子就要惹起是非來。白天同幾個無賴騎著幾匹馬到蕭山去遊玩,半路上碰著包翩翩,原已垂涎已滴,不料回到鎮上又被撞見跟到寓所來。這時包翩翩一挺身出來侃侃的痛罵了幾句,馮鐵頭心裏也犯了一陣怙惙,暗想平常女子哪有這個氣派?但是仔細一打量,嬌滴滴小鳥似的一個人兒,瘦怯怯嫩藕似的臂,俏生生水紅菱似的小腳兒,背後立著的漢子也是憨頭憨腦的一個鄉下人兒,也未見得有多大神通。象這樣的外來雛兒還不是就口的饅頭,難道被她三言兩語就嚇住了不成?這樣心裏一轉,便兩手一攔眾人,仰天打了一個哈哈,凶睛一瞪,一邁步走近台階兒狂笑一聲道:“我的小姑娘,你也不打聽打聽曹娥鎮上馮鐵頭的大名兒。依我說,你趕快趁風收帆叫你背後的傻哥兒脖子一縮夾著屁股滾得遠遠兒。你乖乖的陪大爺喝杯酒唱個小調兒,大爺一高興也許賞個千兒八百,”下麵的字還未說出,猛聽得包翩翩背後焦雷價一聲大喝:“狂奴休得無禮,看掌。”

話到人到掌也到,隻聽得劈拍一聲脆響,馮鐵頭的左頰上早已結結實實著了一掌。這一掌又把馮鐵頭打得一個發昏第十一章,鐵塔似的一個身子突,突,突往後直摜過去。身後正有一個紅眼歪鼻的同黨首當其衝,被他身子一撞,啊呀一聲往後便倒。不料後麵還有一個晦氣的老店東正急得象熱鍋上螞蟻當口,冷不防被紅眼漢子一個後仰,卜通一聲壓個正著。兩人一倒,那馮鐵頭便紮手舞腳的壓在他們兩人上麵,頓時象糞蛆一般糾結了一堆。階下還有四五個無賴一看頭兒吃了這個大虧,愣頭愣腦的大喊一聲直奔高潛蛟來。這時包翩翩正想出口悶氣,不待高潛蛟出手,早已雙足微點跳下台階喝一聲:“來得好!”

玉臂一分兩個無賴早已向左右直跌出去。迎麵一個看得風頭不對正想轉身跑掉,包翩翩何等迅捷,金蓮起處正踢在那個屁股上,拍的一聲把他整個人象氣球般踢得憑空飛上屋簷。巧不過破屋簷上正有一個晾東西的鐵鉤宕在外麵,他跌上屋簷又骨碌碌滾下來,嗤的一聲衣服裂開,恰恰被那具掛鉤鉤住整個身子就懸空橫掛在屋簷口,隻嚇得他魂靈兒直冒沒命的喊“我的媽呀!”

兩個平跌出去的無賴大約也跌得不輕,伏在地上隻有哼哼的份兒了。唯有那馮鐵頭冷不防吃了一掌,雖然打得金星亂迸,恰喜跌在人堆上,掙紮起來把頭象博浪鼓似的一陣亂搖,猛一抬頭,凶睛一瞪大喊道:“暗箭算人算得了什麼?今天馮大爺同你沒有完。”

說罷居然拍的一跺腳使了個旗鼓,指著高潛蛟喊道:“小子,你來,你來。”

包翩翩聞聲一回頭猛見馮鐵頭這副怪相,幾乎要笑出聲來。

你道為何?因為這時馮鐵頭半邊麵孔黑裏泛紫,腫得象豬尿泡一般。大約這一掌打得他半邊麻木,自己兀自不覺得還要擺個紙老虎,惹得包翩翩又好氣又好笑,就要趕過去收拾他。卻已被高潛蛟搶在先頭,立在馮鐵頭麵前笑嘻嘻的說道:“你且看看你們幾個同夥是什麼光景?依我說你趁早不要現世,還不如乖乖的把你同夥扶回家去休養休養比什麼都強。”

原來馮鐵頭真個被一拳打昏了,鬧了半天連屋簷掛著一個、地下躺著兩個,還有被他壓在底下的幾個直到此刻被高潛蛟一提,才用一隻沒有打壞的眼四麵探了一下。這一下看清,立時心裏卜通一跳急得冷汗直流,知道今天碰到硬角兒紮手貨了。最難受的自己兀自擺著一個紙老虎的架子,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收回來。而且平日馮鐵頭的威名鎮上誰不知道?這樣出去,以後隻好遮著臉走路了。馮鐵頭這時心裏那份難受也就不用提哩,而且他四麵一弄清楚,半邊腫的臉也同時又熱又痛起來了,痛得他眼淚都要掉下來。高潛蛟看他這副怪相,忍不住笑道:“還想什麼心事?快替我滾吧。”

不料這一句話卻把馮鐵頭平日的凶野性子又撩上來,心裏一橫喝一聲:“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猛的把頭一紮兩足一墊勁,瘋牛似地向高潛蛟胸前撞來。這一手原是他的看家本領,以為手腳不如人家,這顆頭也許可以保全一點麵子,趁人家不防當口抽冷子一下紮去也許得手。哪知他主意雖妙,禁不住人家是個大行家,說時遲那時快,一顆鐵頭還沒有到人家胸口,卻被高潛蛟微一側身,一轉身左臂一舒,隨勢一圈正把這顆鐵頭夾在脅下,右手駢起兩指略微運了一點內勁在他頭頂上輕輕敲了那麼兩下,馮鐵頭殺豬般的喊了起來!高潛蛟笑道:“原來鐵頭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