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摩霄兩眼一轉徐徐說道:“我自有道理,明天我立即回洞庭去布置一下,你這兒暫時可以相安無事,我料他們還沒有窺破寺裏秘密。一半他們也是路過此地,誤打誤撞的被他們撞著罷了,好歹等俺回來再定行止。”
於是兩人商量妥當,第二天柳摩霄便空身回湖南去了。
現在再說當晚包翩翩跳進林內當口,一回頭見柳摩霄追進林來,慌不迭又向樹林深密處所鑽了進去,沒有走得幾步遠猛聽得背後有人啊呀一聲!回頭一看,卻見柳摩霄抱著頭飛也似的竄出林去,又聽林外一陣鼓噪火光亂晃,竟落荒的逃走了。包翩翩不解,翻身又走出林來,看見那般凶僧遠遠一簇火光向華嚴寺退去了。包翩翩正愣愣的癡想,猛聽得半空哈哈一聲狂笑,從鬆林頂上飛下一個人來,一見卻是甘瘋子,而且手上還拿著欺霜賽雪的一柄寶劍,一見包翩翩的麵便跺腳大笑道:“痛快,痛快,今晚這手買賣做得利市十倍,活活的把那牛鼻子氣死了。”
包翩翩笑問道:“侄女正在不解這般僧道為何追得這般迅速哩?”
甘瘋子笑著把手上的寶劍一舉道:“百拙上人的八劍,又是一柄來了。”
包翩翩驚訝道:“這柄劍大約是柳摩霄碩果僅存的一柄貫日劍了,但不知師伯用何手段取得這樣輕巧?”
甘瘋子道:“我叫你們誘他們出外,主意便在這柄劍上。一僧一道跳出樓窗追你時節,俺便在柳摩霄身後,乘他縱下地去俺便輕輕巧巧的取到手中了。劍既到手,俺便從寺後繞道到這林內等候你們到來。明知你戰他不過,特地在林上等候。卻也不便現身,隨手拔了一把鬆針當作暗器,且請牛鼻子吃點小苦頭叫他知難而退。話雖如是,柳摩霄兄多識廣定然推測是我們這一派人千的了。”
兩人正在談論,驀見遠遠一條黑影如飛而至,近前一看原來是高潛蛟,彼此見麵一說俱各大笑。包翩翩道:“我們本來去探寺內劣跡的,這一來卻離了題。”
甘瘋子笑道:“且不管這些小節目,俺已聽得醉菩提、柳摩霄兩人談論與俺們此番出來大有關係。原來他們也不知從何探得消息,也知道劍灶村劍氣衝霄,兩人商量想去搜尋,現在牛鼻子又把自己的貫日劍丟失,越發要急於搜掘了。這一來正不知鹿死誰手,我們應該捷足先登為是,免得被他們占了先去。但是從何處著手,寶劍究竟埋藏何處?此刻我也沒把握,必須會著少室山人才有下落,不如我們三人就此動身先到包村再說。”
當下三人商量停當連夜動身,渡過曹娥江向諸暨縣進發。
不日到了包村,會著少室山人和包立身。甘瘋子等一見包立身長得魁梧奇偉英武異常,包村設立的團練也井井有條布置得法,尤喜地勢峻險萬山叢迭,天生的一座山寨基業。這時包翩翩回到家中,兄妹見麵自有一番親熱,卻又指揮村丁殷殷招待甘瘋子、高潛蛟、少室山人等。大家聚談了好幾日,甘瘋子己從少室山人口中打聽出劍灶村劍氣雖然發現了幾次,照少室山人推測距離寶劍出世日子還遠,但是必須有人在劍灶村守候才好,萬一被柳摩霄預先得去又要費許多手腳。因此兩人商量了一陣,決計先命高潛蛟裝作鄉農回鄉去隱身守候,又一麵授他察看劍氣搜尋藏劍所在的方法,又叫他隨時暗暗地通知包村和太湖,以便到了相當時期,由甘瘋子或少室山人親自到來幫他搜掘寶劍。計議停當,高潛蛟便要領命動身回自己鄉去。
這當口正值年根歲迫,連天降起大雪來。在包翩翩兄妹主意殷勤款留高潛蛟,叫他在包村過了年去,禁不住高潛蛟動了鄉思,眼看故鄉沒有多遠,想起父母墳墓多年沒有祭掃,便決計別了眾人冒著風雪回劍灶村來了,他歸心如箭恨不得一腳就到故鄉。這天他離開包村,不管風雪載途,連夜飛也似的到了紹興城外尚未天亮,卻因官道上漫天無際的大雪,雪光映得象天上罩下了一層月光一般。他忽然看見江邊沙灘下埋著一枝撐船用的長竹篙岸旁卻沒有船隻,隻遠遠江心內飄著幾扇烏篷。想是夜來雪大風急江闊浪高壞了一隻過路船,所以篷也飄了篙也丟了,也許江內還葬送了幾條命,但是他拾起這枝長篙卻得了一個雪地飛行的主意,他常看到甘瘋子等在雪上飛行可以不著痕跡,他有了這枝篙卻也一樣飛行無痕了。你道他這個笨主意如何使法?他拿起那枝長篙四麵一看,一個人影都沒有,便照著官路一條雪道用篙一點,把整個身子平空向前飛了過去足有五六丈,那枝長篙依然在手中。再一點又照樣飛越五六丈,這樣別開生麵的踏雪無痕,哪消多少功夫早已到了自己故鄉了。在下寫到這,要請讀者們回想一想本書第一回開首所說高司務失蹤了七、八年,冷不防在一年冬天大雪的清晨在他一間破屋子裏出現了。同時紹興城外到劍灶村的一條官道上發現了怪腳印,沸沸揚揚傳到劍灶村當一樁奇事講,這一個悶葫蘆一直到此才看破,讀者們到此也可以明白是這樣一回事了。
現在首尾交代明白,在下仍可以接著第一回所說高司務回到家鄉便隱身在本村,吳壯猷進秀才直到他中舉,高司務高潛蛟在吳家足有兩個年頭。這兩年高潛蛟不惜隱身廝養,讀者當然也明白他完全為了尋找寶劍的原故,也是少室山人甘瘋子叫他這樣做的。高潛蛟在吳家做了兩年長工一點沒有露出痕跡,吳家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讚揚他。他卻暗地裏按照少室山人和甘瘋子囑咐的秘法,劍灶村周圍的山內尋了個遍,到了晚上又時時到神劍劍氣衝出來的地點。無奈寶劍是個神物,找了兩年依然沒有頭緒。直到吳壯猷中舉開賀這一天晚上彗星出現,眾人正留神天上的彗星,卻不料高潛蛟另有所見,無意中在吳家後園一座枯井內看出一道細如白絲的煙縷遊走出來,在井欄邊略一蜿蜒便直上天空散作一片白雲,由濃而淡由淡而滅,一霎時便已無蹤。高潛蛟大喜,知道尋了兩年的寶劍原來近在咫尺。最喜既然在此枯井中不愁外人瞧見,柳摩霄、醉菩提這般人也萬難搜尋到此。便想著要設法通知包村少室山人和太湖甘瘋子,以便一同挖掘古井中的寶劍。哪知就在這天晚上,白天喬裝過路郎中的一個賊人越牆而進,幸而高潛蛟早有預備,來了個以逸待勞把那賊人捉弄得昏天黑地。最巧甘瘋子又在這當口來找高潛蛟,從梧桐樹上跳下來把賊人嚇得屁滾尿流,連爬帶滾,撲出牆外。後來高潛蛟介紹甘瘋子給吳壯猷見麵,大家坐下喝酒細細一談,吳壯猷是甘瘋子的年侄。這一席話,直應古人說的“與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了。你想在下筆也寫禿了,墨也寫枯了,他們三人對喝對談最多不過談了個通宵達旦,可是在下這部《虎嘯龍吟》寫了兩個年頭,足足有五六十萬字,這個大圈子也算兜得可以了。
閑話少說,還有一點餘波待在下寫了出來。且說那晚高潛蛟把他一生經曆連帶甘瘋子等幾位師兄前前後後的事以及自己隱姓埋名的目的一一說明以後,吳壯猷才統體明白,自己懊悔有眼不識英雄,幸而平日對待這位高司務並沒有拿出少爺身分了,否則何以為情?想到此地慌慌立起身來必恭必敬的朝高潛蛟拜了下去,口內還說:“這兩年委曲人才,罪過之至務乞海涵。”
高潛蛟慌忙把他扶起笑道:“我的少爺,這是我自己願意如此。再說我是個打獵的苦小子出身,替你府上做個長工也不辱沒了我的身分。何況我們這一類人絲毫無世俗之見,敬的是忠臣孝子做的是除暴安良,虛偽的禮節何必去計較短長呢?”
甘瘋子這時酒也喝得有八成光景,那壇狀元紅也裝入他一人肚內去了,卻拍著手嗬嗬笑道:“老年侄,你是中了舉想一路飛黃騰達的人,今天碰著我們這種人在你定有一種奇妙的念頭,以為古人書上說的武俠郭解之流便是我輩,其實此中大有分別。果然劍仙俠客處處都有今古相同,但是其中派別甚多,也有邪正之分。比如今晚你們捉住的過路郎中,你們以為他到你府上來偷一點財寶的,其實他並不是為財寶來的,無非替柳摩霄做手腳罷了。”
高潛蛟哦的一聲道:“原來如此,師兄何以見得是柳摩霄的黨羽呢?”
甘瘋子道:“你在此兩年兀自找不著寶劍所在,那柳摩霄何嚐不派他黨羽在此地四處找尋呢?說也湊巧,今天我從包村少室山人那邊到此是從山路走來的,將走到此地村口的金雞山頂,猛見從這屋子後園內衝上一道白氣,同時西南角上又發現一顆彗星,好象這道白氣同那彗星遙遙相應似的。本來彗星是兵象劍氣也是一種兵氣,本有吸引之力,可是山下一般居民個個鼓噪指點著彗星胡說亂道,誰也沒有留神那股劍氣。獨有一個過路郎中一個人立在山崗上對著此地屋子呆呆出神,俺一看他便覺有異,暗暗從他身後走去,卻聽他喃喃自語道:‘柳道爺法眼真高,果然在吳家屋內,今晚我先去探他一探再說。’我一聽到這話越發瞧料十二分了,故意同他開個玩笑,冷不防口中唱著歌一步三搖的往他身前走去。他驟然看見我這副怪模樣驚疑不定,慌慌的竄入樹林逃走了。我料他今晚一定到來,他越牆而進時我早已在他身後,見他本領有限知道你克製得住,便在樹上看你們玩把戲。本來想擒住他問個詳細,轉念讓他報與柳摩霄知道俺也不懼怕他們。”
又向吳壯猷說道:“現在寶劍既在府上枯井,說不得要叨擾府上幾天,未知老侄台肯俯允否?”
吳壯猷慌笑道:“年伯說哪裏話來,象年伯這樣英雄請也請不到,不要說幾天,恨不得終身長侍年伯求教一點學問,才對心思呢。年伯不嫌委屈務請多逗留幾天,而且小侄還有一樁心事要請年伯玉成才好。”
甘瘋子道:“有何心事呢?”
吳壯猷笑了一笑道:“上天兵象已見不久劫數將到,象小侄讀幾句死書有何用處?何況老父遠在雲南。這種時局第一要全身遠害才能夠保家衛村,所以小侄一聽到兩位今晚所說便存了一個冒昧念頭,想拜在高先生門下學一點防身本領,未知兩位肯收留這個不成材的弟子否?”
甘瘋子嗬嗬大笑道:“好一個有見識的青年!有誌者事竟成,待我們寶劍到手,我準教我們六弟留著教你便了。”
高潛蛟慌說道:“師兄這話還得斟酌的,象小弟這點本領怎能收徒?況且上麵幾位師兄尚且不敢擅自收徒,何況小弟呢?”
甘瘋子笑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們不願收徒,完全是得不到接替薪傳的人才。至於隨便教人家幾手防身本領,或者人家已有根底從旁再一指點一點訣竅,這樣的徒弟可以說不計其數,但是照我們的宗派講起來,便算是正式收徒。譬如你雖一樣拜在師父門下卻沒有得到師傅多少真傳,便算不得一派相傳的弟子。但是你所學一身內家拳派,卻大可以物色幾個好子弟傳授他們。因為你的拳法除出我們一派的幾個人以外,可算天下獨門拳法,如果能夠光大門庭你就可為這派拳術之祖,於我們麵上也有光輝。我們這位年侄雖然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卻生得骨肉停勻英姿挺偉,很可以練習這派拳法,也許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矣。”
說罷大笑不止。
高潛蛟被這位師兄獨斷獨行的一說倒弄得開口不得,偏逢著吳壯猷是個玲瓏剔透的少年,一聽甘瘋子說他大可練武頓時心喜翻倒!一想撿日不如撞日,不要錯過這個機會,遂立起身向高潛蛟納頭便拜一迭聲叫起老師來。高潛蛟被他突然的一來真有點擺布不開,隻有把手亂搖連說慢慢商量,哪知吳壯猷早已在地上禮數周祥八拜而起。甘瘋子哈哈大笑道:“兩年長工一夕變為老師,奇談,奇談。”
高潛蛟也想得好笑起來,吳壯猷卻正色道:“我們現在師生名份已定,此刻草草行禮,明天稟明家慈,趁眾親友在此,還要整頓酒席請老師同師伯寬飲幾杯,舍間上上下下也可從此改了稱呼。”
甘瘋子道:“這也是應該的事,但是我們這樣長談竟忘記天亮了。你們看外麵梧桐樹上已透出曉色來了,依我說老侄台可以安息了,我同六弟就在這椅上略一打坐便可以度此一宵。”
吳壯猷笑道:“真也奇怪,往常略睡得晚一點便覺精神不濟,今晚通宵長談反覺神旺氣足毫無倦意。古人說人逢喜事精神爽真一點不錯,今天小侄真暢快極了。但是小侄此刻想到那個偷兒,照師伯說是來探看寶劍出沒處所,何以看見幾百吊錢就偷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