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瘋子知道高潛蛟輕身功夫差一點,權且伏在廊上,等下麵一般禿驢分頭散盡,才拉著高包二人向前飛行從長廊盡頭跳上月洞門牆上向內一看,原來門內是個花圃,居然也有幾迭假山幾株古柏頗為清幽。從假山後麵露出幾道燈來,隱隱從屋內發出笑聲。甘瘋子首先跳下越過假山向高、包二人一招手,二人跟蹤麵下。隻見假山後麵又顯出幾楹微微的樓房,樓上樓下燈光通明,樓前階下鵠立著兩個佩刀的青年和尚,樓上中間的窗戶齊開,看出醉菩提正同一個道家裝束的對坐談話。甘瘋子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拉著高潛蛟附耳數語,便一撩衣襟兩足微點便象青煙似的直上樓頂。這一手不要說階前立著的兩個和尚白瞪著眼看不出來,便是包翩翩自以為輕身功好很有幾層功候,此刻一看甘瘋子從百步以外斜飛上樓,比鳥還疾比棉花還輕,真可說來無蹤去無影,實在有點望塵莫及。高潛蛟慌暗暗知會了包翩翩,兩人便一左一右借著樹木的遮蔽慢慢溜到樓屋兩邊。包翩翩也竄上屋去,高潛蛟卻不敢直上樓簷,恐怕有點動靜被人察覺,先縱上了一株同樓側接近的古柏,縱了上去狸貓似的蹲在樹上靜觀樓中動靜。這時下麵幾個香火和尚搬進一桌酒菜來,送到樓上又退出去了,樓上高談闊論的吃起酒來。樓下兩個青年和尚蹲在台階上,卻象石獅子一般一邊一個竟抱頭打起磕睡來了。高潛蛟向上一望,卻看不見甘瘋子,包翩翩的動作,心想我何不如是如是。於是輕輕溜下樹來轉到正麵樓下,躡足走上台階,冷不防兩手一分向兩個青年和尚腰下一人點了一下,這一來兩個青年和尚依然紋風不動的蹲著,卻一時半時醒不了的。高潛蛟把兩人點了睡穴正想進屋去,驀覺身後有人。一回頭卻是包翩翩,隻聽她悄悄說道:“甘師伯在樓上已看清楚樓中道裝的不是別人,正是洞庭君柳摩霄。且已聽得他們兩人講的話與俺們很有關係,特地叫俺下來知會一聲。甘師伯另有主意,叫俺們兩人把一僧一道引到寺外便沒有俺們的事了。”
高潛蛟笑道:“他這是什麼主意?”
包翩翩笑道:“甘師伯定有妙計在胸,把他們引出來隻我一人就夠用了,你先在外邊等我吧。”
高潛蛟一想,這樣我不是白來一趟?一轉念忽又向包翩翩耳邊匆匆一說,包翩翩連連點頭,高潛蛟便獨自退到月洞門口,一縱身出外去了。這裏包翩翩一翻手從身後掣出寶劍,先向睡得死人一般的兩個青年和尚開刀,隻略略一揮,便掉下兩個光頭來。包翩翩一俯身拾起了一個腦袋走下台階,猛的一縱身跳上窗口隨手把腦袋向席上扔去,嬌聲喝道:“賊禿驢賊妖道,請你們吃個新鮮菜兒。”
這一來樓中立時章法大亂。
你想醉菩提正同柳摩霄紅燭高燒杯酒聯歡,做夢也想不到窗外扔進一個鮮血淋淋的人頭來,而且奇巧把人頭扔在席中間一碗紅燒魚翅上麵,殼通一聲血汁湯汁飛濺兩人滿頭滿臉,兩人都是老奸巨猾也嚇得直跳起來,慌一口把燭吹滅。向外一看,隻見窗外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子身影一晃兩晃,已向外飛去。醉菩提這時麵上真有點掛不住,大吼一聲,提起一枝禪仗跳出窗外,再跳落樓下平地飛也似的直向月洞門奔去。不料那女子兀自立在牆上向醉菩提一招手道:“賊禿,死在麵前還敢追來?”
醉菩提一聽此言猛的愣神一看,還猜不出這女子是何路道,卻聽背後一人喝道:“何處女寇膽敢來此討死?快通上名來,俺劍下不死無名之輩。”
包翩翩借著月洞門口幾盞風燈的光映到醉菩提背後一個人的臉上,隻見這人一張長長的削瓜瞼兩道眼光倒也閃閃有神,穿著一身道裝頂著一具黃梁道冠,便知是洞庭柳摩霄。卻見他身上並未帶著軍器,還信口開河的說著劍下不死無名之輩的話不覺暗自好笑,便也高聲嬌喝道:“諒你們這點毫末之光也敢口出狂言,你家姑娘既然敢單身到此,豈懼你們這些狐群狗黨?有本事盡管施展出來,姑娘可要少陪了。”
說畢一轉身兩臂一張,一個白鶴掠雲勢便向前麵長廊飛去。醉菩提有了柳摩霄在身旁膽子頓壯,一振镔鐵禪仗飛身而上急急追來。柳摩霄自然也一同追趕,幸而包翩翩飛行功夫很是不弱,換了高潛蛟真還被他們追過頭去誘不出寺去了。這樣長廊上一逃兩追早已驚起全寺眾僧,各個抄起家夥,上屋的上屋搬梯的搬梯,立時喊聲震地火把耀天。恰好包翩翩已逃到山門圍牆上,一翻身便跳落寺外。腳方立定牆上已立著柳摩霄,大喝道:“賤婢還不束手就擒,等待何時?”
包翩翩一聲不響拔腳就跑,向江邊奔去,謹照甘瘋子預囑計劃,背著寺鎮直向南頭大道上奔去,回頭一看,後麵柳摩霄飛也似的趕來,最後醉菩提領著一般禿驢呐喊而來。包翩翩腳步一緊,箭也似的又飛行了一箭路程。抬頭一看,前麵一座不十分高的山嶺,嶺腳密雜雜的一片樹林,知道甘瘋子囑咐的地點就是此地了。便奔到林下霍的轉身立定,略自一按心神舉目向前觀看。柳摩霄身法果是不凡,兩隻長袖宛如一隻長翅膀的怪鳥轉瞬飛到眼前,相離丈許遠近現出身來,用手一指嗬嗬大笑道:“賤婢,你還逃向何處?你以為逃入深林俺便不追了?哈哈,你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你就是上天入地俺今天也要擒住你才罷手。你如知趣的乖乖的束手就擒,道爺不為已甚,念你年輕無知可以替你向寺內方丈討個情饒你死罪。否則,哼,哼,道爺可就要動手了。”
包翩翩喝道:“休得胡言,看姑娘寶劍取你首級!”
話到人到劍到,頓時劍光霍霍一個猿猴獻果的招數向柳摩霄咽喉刺去。柳摩霄喝聲:“來得好!”
慌一退步,反手向背後掣劍,不好了!背後坐臥不離的一柄貫日劍竟不知在何時丟失隻剩一具空鞘了。柳摩霄這一驚非同小可!自己成名全仗“倚天”“貫日”兩口寶劍,那口“倚天”劍在太湖被甘瘋子擊落,隻剩一口“貫日”劍行坐不離帶在身邊,明明記得在寺內樓上吃酒並未摘下來,難道跳出樓窗時掉落不成?他正在驚得神魂出竅心亂如麻,可是對麵包翩翩的一口寶劍豈容他胡思亂想,在他一愣神當口,包翩翩趁勢一縱身呼呼一聲怪響,劍光象月闌一般向柳摩霄頂上繞去,這一手疾似雷電,換一個真還送了性命!幸而柳摩霄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一看劍招太快一時己來不及封閉,自己又是赤手空拳,隻好一矮身在地上一滾滾出一丈許遠,才逃了命。雖是如此,在他矮身之際,隻聽哧的一聲,頂上一具黃梁木道冠己連著發根削去,若劍鋒略低幾分便會把他的天靈蓋揭去。這一下把柳摩霄嚇得一身冷汗!一時又恨又急又羞又怒,登時野性勃發,一跺腳大吼一聲凶神般趕將近來。
包翩翩看他來勢甚猛,但見他依然赤手空拳也不懼他,卻把一柄劍使得光華閃閃遍體梨花。哪知這次交手柳摩霄卻使出看家本領了,頭一次因為看得包翩翩是個小女子有何能耐,滿不放在心上,不料一疏忽便吃了大虧。此時怒氣上衝惡膽橫生,恨不得一口便把敵人吞下肚去,雙掌一分竟自鑽入一片劍光之中。包翩翩同他走了幾個照麵,已覺得柳摩霄確非無名之輩。自己仗著一口寶劍同他赤手空拳周旋,非但沾不到便宜,而且掌風颯颯來勢非輕,竟是著著都是煞手。如果被他一掌打上,立時送命!不得不處處留神。無奈柳摩霄畢竟棋高一著,兩掌翻飛愈來愈急愈戰愈勇,實在難以招架。而且醉菩提也領著許多禿驢趕到,如果戀戰下去決難討好!慌覓著一個破綻,奮勇向後一躍逃入樹林。柳摩霄豈肯讓他逃走,一個箭步竄入林內,卻已不見包翩翩的蹤跡,正向四麵搜尋,忽然嗤嗤幾聲怪響,柳摩霄大喊一聲不好!慌不迭掩麵逃出林外。不料腳下慌忙又因黑夜還掩著麵,正與趕進樹林的醉菩提撞個滿懷,到底柳摩霄功夫高深,把醉菩提撞得直跌出林外去。眾人慌把醉菩提扶起,向柳摩霄問道:“道爺這樣匆匆出來,端的為了何事?”
柳摩霄依然掩著而一手亂搖道:“我們快回去,此地逗留不得。”
醉菩提聞言吃了一驚,慌從別人手上奪過一個火把去到柳摩霄跟前,把他掩麵的手一拉用火一照,頓時個個齊聲怪叫起來。你道為何?原來柳摩霄一張削瓜臉上霎時長出了無數綠毛,足有兩寸多長,而且滿麵一縷縷的血水順著綠毛直掛下來。醉菩提驚得怪喊道:“柳兄為何弄得這副模樣?”
柳摩霄連連跺腳道:“快走,快走,回寺再說!”
醉菩提這時心驚膽落,慌不迭拉著柳摩霄拔腿便跑,眾人自然一窩蜂跟了回去。不料正奔到寺門前,隻見那邊如飛的搶過一窩人來,醉菩提一看,正是自己派去捉人的那般手下。一問所以,隻見那為首幾個喘籲籲的說道:“我們奉命到了包老頭兒店內,跳進牆去四麵一搜一個人影不見,隻見房內外地上幾灘臭黃水,院子內又有焚化過的一堆衣服灰,不知何故?我們人既搜尋不著,想是畏罪逃走一時沒法再找,隻好回來。萬不料一出店門,猛見一條黑影竄入咱們人叢內,隻見他兩臂一分便跌倒了幾個,被他奪過一把刀去又刺死了一位師兄。俺們正想圍住他,卻見他哈哈一笑,冷不防把奪去的刀向人叢中一扔。俺們一見亮閃閃的參刀脫手飛來隻好閃躲一下,這一閃避便被闖出圍去,連縱帶跳逃得不知去向。俺們無法,隻好暫時先回來報告。”
醉菩提一聽這些話又是一驚,一跺腳恨恨的說道:“鬧了半天吃足了虧,連賊人姓名來蹤去跡都沒有弄明白,將來這個仇如何報法?再說這事傳揚出去我們還能在此站腳嗎?”
眾人被他說得你看我我看你,做聲不得。柳摩霄本已舉步進了山門,一聽這話慌又回身向醉菩提道:“你且不要性急,我已知來人路道,且到裏麵我自有主意。”
醉菩提一聽這話便不作聲,領著眾人進了寺內。先派了一撥人再到包老頭兒店外連夜把殺死的幾具屍首掩埋起來,免得被人看破。吩咐以後,才進後院靜室來看柳摩霄。
隻見他自己動手已把麵上綠毛拔淨,敷上隨身帶來的藥散。細看桌上拔下的綠毛原來一根根都是碧綠的鬆針,也不知怎樣會長在柳摩霄麵上去的,不禁咄咄呼怪。柳摩霄冷笑一聲道:“太湖賊子欺人太甚,我誓必洗此恥辱。”
醉菩提吃了一驚,問道:“難道今晚來的賊人和包老頭兒店中的事,都是太湖幫做的手腳嗎?”
柳摩霄恨恨道:“誰說不是?連我一柄貫日劍也被他們偷去了。”
醉菩提慌向他背後一看,果然隻剩了一個空鞘了。越發嚇得直冒冷氣,悄悄的說道:“這一來,我們的蹤跡又被他們知道,此地千辛萬苦打成的基業又要成了畫餅了。”
柳摩霄霍的一抬身喝道:“休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一不做二不休,俺從此聘請四海能人同他們決一雌雄,如果勝不了他們俺誓不為人了。”
醉菩提想了一想又說道:“太湖幾個賊子俺們差不多知道,今晚來的那女賊似乎不是太湖中人,道兄何以見得定是太湖的人呢?”
柳摩霄歎了一口氣道:“俺自闖江湖以來何曾見過敵手?萬不料在太湖遇著內家宗派的甘瘋子,把俺一柄倚夭劍奪去還不難受,生生把俺一世英名喪在甘瘋子手上。那時如果沒有甘賊在場,讓他黃九龍凶狠也不放在俺心上。這幾年來,俺臥薪嚐膽全在甘賊一人身上。最近已探得陸地神仙夫婦雙雙遠隱修道不預世事,太湖的事全是甘賊等主持,隻要把甘賊除掉,餘不足懼了。萬不料我們時時探訪他們,他們也時時暗探著我們,即是今晚的事,你想現身的一個小女賊也沒有什麼大能耐,而且明明在我們眼前,怎會身外化身偷走我背上的貫日劍?再說能夠在我背上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去,此人功夫定是高我一籌,你這樣一想便可明白來者不止女賊一人,除出太湖內家宗派的人也沒這樣大能耐。這還不算為證,我在樹林與那女賊戰時,早已看出女賊雖也有點功夫絕非我的敵手,所以大膽追進林去。哪知萬惡的凶賊預先埋伏在鬆林上麵,運用內功把摘下的鬆針當作梅花針的暗器向俺麵上射來。幸而俺見機得快退出林來,否則兩眼要保不住了。你想能夠把鬆針當作暗器使用這是何等功夫?俺料定這般人必是太湖賊類,也許甘老賊隱身其中。因俺洞庭與太湖表麵上已算和解,老賊何等奸猾,所以不敢露麵出頭實在暗中取巧了。”
醉菩提兩手一指光頭亂點道:“柳兄明鑒如神,一定所料非虛。這樣說來,我們討論的那樁事定也被他們竊聽去了。現在師兄兩柄寶劍都已失去一時沒有趁手兵刃,這樣越發不容稍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