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終之卷 第三十章 相訣(1 / 3)

桌上的美味珍饈,還未動一下就涼了,內使們忙著撤換。這是因為,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大快朵頤的心情。各種目光投射在年輕的靜王身上,如萬芒相刺。而靜王仍舊麵無表情,在皇帝朱由校示意他入座以後,穩步回到餐桌後頭坐下。

可是朱由校的話還沒有說完。他自噙著笑意有一下沒一下讓人給他挑盤碟中的菜肴,看著底下或沉默不語或竊竊私語的臣工們。而魏忠賢的目光,輾轉在皇帝、靜王和其他人三處遊移。

過了有快半個時辰,朱由校示意停箸。百官屏息凝神,望著他。

“如今朕隻有這兩個親弟弟。而四弟今日弱冠,六弟還要再二年。他二人離開宮城各自去府也有年數了,今日四弟成年,朕要賜他另外一樁喜事。”朱由校身子略提了提,對著禦座之下的翹首眾人道,“從前四弟不能言語,諸位醫官都束手無策。昨日四弟抵達京師,晚間來看朕時,朕才知道他居然能開口了。此種病患,如非天意,又是為何?所謂事不宜遲,既然四弟痊愈,還要在京師逗留幾日,朕也已經反複考慮過,今日就定下來吧。”他側過臉對靜王注視了幾秒,“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孟紹虞家長女孟惜。四弟,可有異議?”

靜王朱由棖緩緩起身,微微垂著頭,走到禦座正前下方,拜道:“謝陛下恩典。”

我放下了手裏的簫,呆呆地看著他。

他低垂的眼眸還帶著少年般的清秀,一身肌骨已經是英挺男人模樣。是的,他是一個剛剛成年的年輕親王,如今,他正是要娶他的王妃了。

殿上的氣氛總是急轉,開始的喜慶中間變成愕然,現在又是一片歡騰。在魏忠賢恭敬而肅然的注視之下,靜王一一回敬祝賀他的官員皇戚們。他低低地應對他們的笑語,臉上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雙眼仍然總是離開我所在的方向。

“喂,奏樂呢,這小蹄子在做什麼?”旁裏一個女樂對我斥道。

“快拿起來。”我身邊彈琵琶的小女孩悄悄說。

我沒有把簫再拿起來,而是站起身。旁人大驚失色地看著我。

而站在百官賓客簇擁之中的靜王,那二十歲的文禾,終於從攘動的人群中向我投來了他的目光。不過,還沒等我看清他的眼神,就聽得禦台之上一聲驚呼:“陛下!”

朱由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向後靠在了禦座上,雙眼閉合,渾身癱軟。魏忠賢和另外兩名宦官趕緊去架起他往偏殿走,同時傳太醫急入。

於是殿上第三次急轉氣氛。大臣們一陣驚愕慌亂之後,不約而同看向靜王。

靜王把杯盞丟給內使,轉身略提著袞冕的下裳匆匆離開皇極殿大殿追往偏殿去了。他走過略顯騷亂的樂隊時候,放慢了一步,看著我。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站在一個一身華貴冕服的皇族男人麵前所承受的壓迫,我隻覺得這並不是我的文禾。他身上凜然的氣場與蓄勢待發的姿態都是那樣陌生,唯有這張臉是我記得的,這雙眼睛是我日夜思念的。

他也隻看了我兩秒,便加快腳步走了。

尚衣局司樂女官得了命來帶女樂們回去。我把簫拿回手裏,跟在女孩兒們後頭一起走。這時那老宦官不知道又從哪兒冒出來,攔住我道:“你別走,咱家要帶你去等靜王。”

朱由校的病倒並不是偶然事件。這從內宮眾宮人井然有序的態勢就能看出來。

老宦官也毫不驚慌,鎮定地帶領我一直朝文昭閣方向走去。我一想弄不清楚皇宮裏頭的房房院院,因為皇宮實在是太大了,而我又並不喜歡它。老宦官最後領我到了文昭閣外,隻見一駕親王輦乘安靜地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