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泉死了,微笑著死去,從此往後,那個和我並肩作戰的男人不會存在,那個罵我是小狠毒的男人不會存在,那個喜歡開玩笑,喜歡發牢騷,喜歡靜靜聽我說話的男人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呆看他的笑容,我猜不出他經曆過什麼,苦忍過什麼,敷衍過什麼,會讓他在死亡的瞬間得到解脫。
抬頭望天,深邃無盡頭的黑暗讓我心驚,我想,在這個與地獄零距離的地下世界,他的靈魂應該無法到達天堂,明知得不到救贖,他依然毫無顧忌選擇葬身在此,這需要多大的勇氣我不知道。
拔出刺穿掌心的利刃,將它們擺在嵐泉胸前,我認為,這些人間凶器應該伴隨在它們驕傲的主人身邊,我不會藏私留下一支作為紀念,因為我不會在許多年之後,對某個晚輩說起,曾經有一個留金色長發的男人多麼耀眼,隻會說,我有一個老夥計很棒,他喜歡摩托車,喜歡耍飛刀,喜歡故弄玄虛,難題從誕生那刻就是給他解決的,而我是他的黃金搭檔。
是的,我們是搭檔。
華雄英擦幹眼淚走過來,小二跟在後麵問我:“小涵哥你手很疼吧?”我快速纏繃帶:“不疼。”華雄英看了我一眼,一腳踢在嵐泉手臂上麵,耀眼的男人全身一顫,頭歪向另一邊,毫無生命力,笑容卻沒變。
小二難以置信嘀咕道:“小涵哥你不知道疼的?明明都穿透了。”我用牙打繩結:“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疼。”華雄英不看我,又踢了嵐泉一下。
小二用小刀幫華雄英挖取背上的飛刀,抬頭對我說:“小涵哥你真強,感覺你不像普通人。”我背上散彈槍和行禮,定睛看向華雄英,他沉著胡子拉碴的臉,一腳腳踢著嵐泉。
我最後看他一眼,舉起熒光棒,先一步離開。
“他死了。”開闊的地下世界,我的聲音沒有起伏,清清楚楚傳到每個角落。
被血浸透的飛刀被小二從華雄英背上剜出來,華雄英皺皺眉,偏頭對我說:“我知道。”我來到一麵岩壁跟前,用手四處敲打:“那你還踢他,死了就是死了,倆眼一閉,比活著的人瀟灑。”
華雄英一陣沉默,半晌才跟上我的步伐,我回頭望他一眼,發現他目光落在我右手上麵,我下意識把手藏到背後,笑著說;“幹什麼?走路都沒個聲音,跟鬼一樣。”
華雄英沒吭聲,我覺得蹊蹺,於是又偷瞄他一眼,他蹲在地上,該是在係鞋帶,可他現在沒動,眼睛定格在地上一滴滴血上麵,那是我的血,粘稠的可以不滲進沙子裏,膠水一樣。
“你?!”他倏然抬頭。
我詫異;“怎麼了?”遠處小二也再看我,他表情很奇怪,嘴巴張得很大,眼睛瞪得很大,眼珠一顫顫的。
這時候,華雄英起身向我走了一步,眼睛盯在我手掌上麵,我本能後退,他手快一把抓牢我的脖領子,我大驚失色,半蹲下去和他較勁,他皺眉很深,雙手使勁往上抬。
“華老大……小涵哥……你……”小二驚愣在遠處。
華雄英突然吼道:“你怎麼可能這樣沉,這是什麼體重?!告訴我!”我慌張搖頭:“我不懂你說什麼!”
其實他早該發現的,在汽車垃圾場的時候,在我被鱷蟒象甩進黑暗深處那刻,在我用射繩槍的瞬間。
他咬牙把我頂到牆上:“你這是死人的體重!”
“我沒有!”我討厭華雄英此刻的眼神。
“你是個死人!”
“我不是!是你瘋了!我有心跳脈搏!”我挺起胸膛證明,但他眼色異常堅定,我無奈看向小二求救,怎料小二看我的眼神也和見鬼一樣。
掙紮之際,胸口忽地一涼,我睜大眼睛,感覺心頭被什麼頃刻塞滿,低頭往胸前看去,心髒的位置戳著一把格鬥小刀,越南製,沒有刀柄,深深嵌進肉中,胸口肌肉全部揪起來,形成一個肉窩。
我看得發呆,舉手給華雄英一拳,他栽歪膀子後退三步,眼睛一彎,熊腰一彎,忽然笑了,哼哼冷笑,哈哈大笑!我胸口是一片冰涼,一時半晌忘了將小刀拔出來。
“難怪你的樣子沒變。”他的慘笑使我降溫,覺得身體像個漏氣的皮球,每一絲溫度都從胸前的小刀處跑光了。
胸前血流如注,我沉默無言。
熒光棒的亮度越來刺眼,華雄英咬緊牙,抱住頭,嗚嗚哭了起來:“告訴我!我還能相信誰!”
我是搞醫的,目前華雄英就是一名瀕臨崩潰的患者,我能做得就是安撫他,我丟掉散彈槍和背包,及熒光棒,兩手空空向他走過去,還把手放在他能看清的位置,可我手還沒碰到他,他就跑遠了,沒有一點留戀和遲疑,遠離熒光棒脆弱的光華,折頭紮進黑暗之中。
我心亂極了,信手抓起背包,抬腿追上去,路過嵐泉的屍體,他臉上笑容那麼純淨,匆匆一瞥卻又發現他笑得那麼諷刺,他在嘲笑我。
我顧不上其他,跨過嵐泉的身體,一腳踩在一片血水窪裏麵,溫熱的血液濺了我滿身。
哪來的血?!我腦海中閃過一個不祥的念頭,剛才在這裏的人是小二,小二又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