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通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美貌,足以傾國傾城。王重陽將他保護得很周到。男人的獨占欲並非隻針對女人,也並非隻有霸道。他的耐性足夠的好,他的武功絕對的高,他本人完美無缺,除了他周伯通沒人可以依靠。
王重陽在等周伯通開竅的一天。
十年過去。
這十年,歐陽峰令白駝峰毒名遠揚,洪七在丐幫如日中天,桃花島拜黃藥師所賜從風景名區變成死離島,大理段氏努力擴宮,拯救頻死的種族。他們把江湖扯成了一麵旗,四角緊繃。旗的中央坐著王重陽。他是衡製四方的點。他穩住江湖的重心,得以人人放心。
唯王重陽自己放不下自己的心。他的心十年前便有了歸落點,誰知道鐵樹可以開花,蝌蚪毛蟲可以變態,周伯通從來隻是周伯通。眼雖靈轉卻無情,心雖鼓動卻不通。周伯通生來就是王重陽的克星,操縱他一生,臨到死都不得安心。
其實又怎麼能怪到周伯通頭上。暗戀永遠是一個人的魔障,與另一個人毫不相幹。周伯通一生懵懂,他缺的那一竅正是他出絕於世人的原因。華山論劍的時候王重陽的光華蓋過了一切。天下人皆知全真教的中神通,卻不知道他還有個師弟叫周伯通。那個人,用另一種方式,無敵於天下。
這一種平衡,終在王重陽即將離開人世的時候,被打破。
王重陽並不畏死亡,道家修身一世,不過講究個平心靜氣,得道升天。然情字一劫,滿盤皆輸。
王重陽握著周伯通的手,在最後一刻,都沒能把那三個字,吐完整。
我……你……
王重陽如是說。
風太大,周伯通其實什麼也沒有聽清楚。他努力合上師兄的眼,希望他在另一個世界以另一種方式活得更好。
這時候,有人在空中粲粲地笑,玄真七子的劍照亮那個人的影。周伯通抬頭,看見站在樹梢上的歐陽峰,也看到他眼中那並不陌生卻從未了解過的驚豔。
歐陽峰前來盜取九陰真經,其實隻是因為無聊。他並不特別待見真經上的武功,西域武功套數自成一路,無需再作錦上添花。但是找個借口尋王重陽麻煩,總歸是一件樂事。誰知道王重陽居然死了。歐陽峰還在哀歎世上可供消遣的對象又少了一個,便看到了周伯通。
周伯通一身素衣,烏發散逸地伏在地上,慢慢地抬頭。他的麵上沒有淚,也不是如釋重罪。盈盈雙眸在燈火下閃動,清澄得一眼望到底,卻又著實什麼也看不明白。
歐陽峰喜歡謎,更喜歡破謎。他一躍而下,伸手勾指探到周伯通麵前,直取雙珠。沒有謎麵,自然便無需謎底。比起中原人的彎曲腸子,歐陽峰更崇尚殘酷的美學。
一隻手自周伯通身旁的棺木中伸出,抓住了歐陽峰的指。
自然是王重。隻能是王重陽。除了他還能有誰。周伯通閉上眼,眼睫掃過歐陽峰的指。那指尖離他的眼不到半寸,再前不能。
至少十年內,歐陽峰都沒能力再騷擾周伯通。王重陽動用先天功,破了他的蛤蟆功。他早就該下重手,但他沒有。他明白歐陽峰的無聊,如同他的寂寥。然而他可以因為任何理由放過歐陽峰,卻不會因為一個人,而手軟。
王重陽安心地倒下,倒在周伯通的懷裏。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人之將死,其行必縱。王重陽不想再掩飾什麼。
師弟,請你自由地……
他含笑而去。卻不知道,束縛永遠是屬於有所欲有所求的人。而周伯通一身輕,一生自由。
全真教上下齊聲哭嚎,雪片飛揚,燈火顫著人影亂著,風不消停。隻一個人,慢慢走出道觀,星空下,就那麼含目而立,實在是,動人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