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我著實有些激動。
“我當然明白。國仗打不贏,誰也沒有好日子過,第一要緊是把國仗打贏,旁的都在其次。——他信上說,這回作戰,他們一排弟兄,輕機關槍奪了三挺,東洋鬼子活捉了五個,隻兩個弟兄受了傷,都在腿上,沒關係。老師,我那兒子有這麼一手,也虧他的。”
他又瑣瑣碎碎地告訴我他兒子信上其他的話,吃些什麼,宿在哪兒,那邊的米價多少,老百姓怎麼樣,上個月抽空兒自己縫了一件小汗褂,鬼子的皮鞋穿上腳不及草鞋輕便,等等。我猜他把那封信總該看了幾十遍,每個字都讓他嚼得稀爛,消化了。
他似乎暫時忘了他的小兒子。
新年將近,老俞要我給他擬一副春聯兒,由他自己去寫,貼在門上。他說好幾年沒貼春聯兒了,這會子非要貼它一副,洗刷洗刷晦氣。我就給他擬了一副:有子荷戈庶無愧為人推轂亦複佳約略給他解釋一下,他自去寫了。
有一回我又坐他的車,他提起步子就說:“你老師給我擬的那副春聯兒,書塾裏老師仔細講給我聽了。好,確實好,切,切得很,就是我要說的話。有個兒子在前方打國仗,總算對得起國家。推雞公車,氣力換飯吃,比哪一行正經行業都不差。老師,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我回轉身子點點頭。
“你老師真是摸到了人家心窩裏,哈哈!”
1944年5月22日作。
刊7月9日昆明《中央日報·星期增刊》,署名葉聖陶。
編後記《葉聖陶集》第三卷挨次收長篇小說《倪煥之》,短篇小說集《四三集》和《春聯兒》。
《倪煥之》先連載於1928年出版的十二期《教育雜誌》。第二年8月,由開明書店出版單行本:正文前頭有夏丏尊先生的評介,後頭有茅盾先生的讀後記和作者的自記,現在都印在正文後頭作為附錄。還有兩篇附錄是作者為翻譯本寫的序,和“文化大革命”後為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重印本寫的後記。
《四三集》是作者應良友圖書公司邀約,自己編的集子,收1932年8月以後四年間寫的小說童話共二十篇,於1936年8月出版。在編排上,作者試用了“以類相從”的辦法。現在為了跟其他各集取得一致,仍沿用了“編年”的辦法;其中《冥世別》一篇,已按“編年”編進了第二卷中的《未厭集》;還有兩篇童話和六篇給少年寫的小說,卻“以類相從”將編入第四卷中。《席間》和《秋》“漏了網”,現在補上了;還有一篇《鄉裏善人》,寫在《四三集》結集之後,現在放在最後。變動甚多,要仔細查對目錄和附在後麵的作者《序》,才弄得清楚。
抗戰八年,作者隻寫過五個短篇,現在編成一集,援先例取其中一篇的篇名《春聯兒》,作為集子的名稱。
葉至善2001年3月30日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