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衡等人在全聚德與瓜皮帽起衝突之時,樊增祥和榮祿一邊用膳,一邊商量對趙衡的任命。
榮祿端著酒杯,對樊增祥歎息道:“嘉父,我今日才明白‘英雄原來隱草莽,白丁亦可笑鴻儒’的道理。你看,知兵、愛兵、練兵,兵方能用;明戰、敢戰、能戰,戰方能勝……再看這一句,‘穩中求進、進中求好、好及以廣’,說是老成持重,毫不誇張。此人眼光之獨到,見識之邃遠,心機之深沉、計謀之多變,莫說全然不似一個二十六歲的年輕人,單說這等文武兼備的資質,朝堂上下也找不出幾個能與之相提並論的人來,比那四個軍機章京,我看要穩重謹慎的多。”
樊增祥想了半天,答道:“也就袁慰亭大概可以算一個。”
“不錯,袁世凱在朝鮮嶄露頭角時差不多也就是這個年紀。現今不過十五年,已是朝堂大員,人才難得啊。”榮祿撚著胡須,“朝廷多事,正是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時候。”
“此人當為中堂所用。”樊增祥想了想,“不過性子似乎還略有點急躁,以卑職的意思,是不是再加曆練,然後委以重任?”
“不錯。書是寫的很好,為人也算機敏,但實務究竟如何尚未可知,非得曆練不可。嘉父,依你之見該如何曆練?”
“中堂用人必有計較,安有卑職置喙的餘地?”用人之權,榮祿向來把持得很緊,樊增祥一時摸不著深淺,不敢胡亂揣測。雖然他對趙衡繞過自己直接見榮祿有點反感,但無論如何,借這個機會報複頗為不智,他還不想給榮祿留個無容人雅量的印象。
“不必多慮,說來看看,老夫也好有所計較。”榮祿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此子還是要交代在你手下的,其餘人我不放心。”
“既然有《練兵新法》,不如以武衛中軍先鋒隊的名義,先讓其編練一營,委為管帶,觀察效果。若真有才能,可將先鋒隊擴充至六至八營,類一路統領,將來徐徐圖之,說不定真能統管中軍,為中堂分憂。”
榮祿沉吟了一下,同意了:“如此甚好,就授他武衛中軍營務處營務委員的差遣,兼任中軍先鋒隊步營管帶,正好在你治下。你明日上個片子,老夫保他一個候補同知的出身。”
“這豈不是太便宜了這小子?”樊增祥一驚,聽榮祿的口氣,是連捐官程序都不用走,直接就由榮祿保舉為官,這麵子給的是很大了,而且連銀子都不必花,白白撿了大便宜。
榮祿哈哈一笑:“嘉父,這小子海外歸來、父母雙亡,到哪裏去弄落籍告身?即便有也是假的,將來免不了為人翻舊賬。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老夫就大大方方保他一個前程,何必拖泥帶水?”
“中堂明見。”樊增祥心想:這樣一來,趙衡將來就會打上鮮明的“榮”字號印記了,中堂用人之法果然不可以常理度之。
“這小子五百兩的門包都送的出來,眼力價還是有的。嘉父,這份人情就送給你了。”
這個時候,趙衡還不明白榮祿已給他許了前程,他還在步軍統領衙門裏苦捱。而淩家兄妹也是大急,趙衡是為了他們才出的頭,現在不明不白地為人捕去,著實讓他們過意不去,非搭救出來不可。想來想去,他們在京城舉目無親,除了在總理衙門裏任職的叔父淩天錫,還真找不出第二個能幫忙的人來。
雖然前兩天因為辦實業的事情和淩天錫鬧得有些不愉快,但現在人命關天,自然不能等閑視之,淩雲霜很快拿定主意,這個忙叔叔幫也要幫,不幫也要幫。說起來淩天錫雖隻是五品京堂,但因素為李鴻章看中,在北洋中協助盛宣懷掌管郵、電、路、政等諸多事務,也算是跺跺腳京城地麵能抖兩抖的人物了。
前幾天鬧得不愉快之後,淩天錫也頗有點後悔:淩雲霜是子侄輩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人物,又是留洋歸來,心高氣傲在所難免。他沒有和侄兒過不去的意思,相反,這個侄兒他看重的很。唯一有些不爽的是,李鴻章罷相以後,雖然還掛著大學士的名頭,兼顧總理衙門,但戊戌之後半年,因為同情新黨人物,也被舊黨排擠到了邊緣,被太後打發去黃河巡查水政,讓他有些氣餒。否則,淩雲霜所需要的特許權哪怕再難,他咬咬牙也就辦出來了。
此刻見雲霜、雲楠兄妹又上門,還以為年輕人終於想通了,大感欣慰——誰沒有年輕衝動的時候?想當年他跟李中堂辦洋務,性子還要激進,四處碰壁之後才變得圓滑,侄兒這麼快就能想通,比他可是強多了。
不料淩雲霜第一句話就讓他皺起了眉頭:“小侄有件事要麻煩叔父,這個忙請叔父一定要幫。”
“說吧,又什麼事啊?”
“想請叔叔從步軍統領衙門當中救個人。”
這請求讓淩天錫頗有點傷腦筋,戊戌政變之後,包括六君子在內的新黨都是步軍統領衙門出麵逮捕的。他心裏一驚,以為淩雲霜要和他說這個,那就比較困難,別到時候幫人幫不成,還把自己也搭進去,但在侄兒麵前又不能直接示弱,隻好故作鎮定:“是何人?與你是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