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天錫走後,李鴻章在院子裏一個人發呆:北洋人才凋零已非一日,這若是擱在以前,自己一個眼神就辦妥了,到現在居然還要靠什麼借力打力,當真是氣數已盡。
無論是趙衡還是克裏斯托弗,他們萬萬沒想到,兩人第二次見麵會在監牢裏,伴隨著還要進行一場絕無僅有的采訪。
若克裏斯托弗昨天來,他是鐵定見不得趙衡的。但竇納樂大鬧刑部衙門後,崇禮已心虛的不行,聽說洋記者要來探望趙衡,更是有些膽怯,知道消息後急的在刑部衙門裏團團轉了七個圈:他不能推,不敢推,也沒法推。本來各國便對《大清律》的嚴苛頗有微詞,如果連探監都不讓,傳言出去不知道要釀成什麼樣的風波。
於是就有了眼下異常滑稽的一幕:趙衡在牢裏坐得端端正正,一本正經地接受克裏斯托弗的采訪。而總理衙門派來的通譯隻能尷尬地站立一旁,因為趙衡直接能夠與洋鬼子對話,他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更不用說在其中上下其手。更何況在徐桐等人眼中,凡總理衙門出來的官兒多少都有“漢奸”的嫌疑,通譯嫌疑更大,泥菩薩尚有三分火氣,通譯的立場可想而知,早已滑到趙衡一邊去了。
“趙先生,對這次入獄有何感想?”
“我非常驚訝、非常憤慨、非常可笑。”趙衡一連用了三個“非常”,“事情的起因異常可笑的,我因為維護公共場合的秩序而被一個地痞流氓誣告,在沒有任何證人、證據的情況下就被關入了大牢。更令人憤慨的是,當我好不容易洗脫嫌疑、準備出獄時,又來了一串意想不到的罪名,理由是我寫了一本書。書中提到了海外各個強國的發展道路和曆史,令人無言以對的是,書中所涉及的各國都沒有就內容與文字提出異議,隻有我大清,一個書中半個字也沒有涉及的國家指控我‘莠言亂政、影射朝廷’……”
克裏斯托弗點點頭,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說第一次因為瓜皮帽做了惡人還情有可原,那第二次完全就是莫須有的罪名了。戊戌政變以後,中國政治氣氛發生了明顯而又微妙的變化,如何向租界和租借地的洋人解釋這些事情成了報紙的當務之急,趙衡案就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
采訪的時間並不長,因為克裏斯托弗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逐漸將興趣轉移到趙衡的經曆以及寫作《列強戰略》的過程上來,這些問題多是趙衡不願也不能回答的。不過,克裏斯托弗也能理解趙衡的處境,不想過分讓他為難。
“現在看起來,唯一一點可以證明的是,中國監獄的衛生情況實在是差,距離文明狀態還很遠。”克裏斯托弗與趙衡握手分別道,“我的朋友,請你放心,你很快會安然無恙的。”
“托您吉言,羅莎小姐還等著我給她表演武術呢……”
哈哈哈哈!
再晚些時候,梁士詒帶著高平川、郭廣隆等人又來看他。高、郭二人聽說“徐中堂”這樣的大人物要為難他,難過得差點當場就要哭起來。
趙衡卻笑:“二哥、三哥,不要擔心,兄弟安全的很,事情很快就要起變化了。”兩人以為隻是趙衡的寬慰話,根本不信。
他看梁士詒也在一旁,交代道:“燕蓀兄,有件事情希望能幫我去做。”
郭廣隆以為他要交代後事,鼻子一酸,眼淚差點都掉下來:“兄弟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哥哥我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滾你個狗日的……”趙衡笑罵道,“我又不是交代後事。”
“啊……那還有啥事?”
“燕蓀兄,明日克裏斯托弗的采訪一見報,對此事感興趣的人必然更多,你連夜回去,通知書局加印兩萬本,有可能的話再加個重印序言,點評一下時事。”
“你?”梁士詒張目結舌,都這等時候了,趙衡居然還有心思弄書的事情?莫不是急糊塗了,得了失心瘋?
“古人雲,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一定要在序言中大大感謝某些人一番,謝他們為我做的免費廣告。”
梁士詒還待多說,看守已走了過來,“梁大人,時間差不多了,諸位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