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借力使力法(1 / 2)

冰渣胡同左近,正是賢良寺所在,天色已昏暗下來,晚霞最後的餘光為整座寺廟塗上了一層奇異的光彩,看上去平添了一份神聖。

正是滿眼青綠、草長鶯飛的好時節,庭院中央,一個身材高大、麵容清瘦卻已略微有點駝背的老人正慢慢踱步。這是他的習慣,也是近幾年來領悟到的養生之道,若是再早個六七年,隻怕等閑功夫都沒有。

一圈、兩圈、三圈……淩天錫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眼神中唯有恭謙與敬仰不變。

這便是李鴻章了,自甲午戰敗,《馬關條約》簽署以後,他陸陸續續交出了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的權柄,在中樞苦苦等待。戊戌以後日子更見其艱,甚至於還被打發到了山東去查勘黃河水政。雖仍然掛著欽差大臣、大學士的頭銜,但誰都清楚他實際上已處於半下崗的狀態。從前炙手可熱的李中堂,一下子變成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個中滋味,尤其刻骨銘心。

願來賢良寺的,要麼是實在找不到任何門路的閑散官,要麼就是類似於淩天錫這樣的鐵杆親信。隻是這一閑便是五年,眼看這口冷灶依然看不到燒旺的跡象,來的人越來越少了。

眼看李鴻章將坐下來,淩天錫趕緊上前攙扶,一邊還打趣道:“中堂的氣色最近倒是大有改善。”

“眼不見為淨,心不煩便寧。”李鴻章擺擺手,“老嘍,不中用了,去黃河轉了一圈,吃了一嘴風沙,再不溜溜怎麼行?”

“中堂說的哪裏話。”

“怎麼就隻你一個人來?”李鴻章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說道,“那位趙先生呢?莫不是連他也看不上老夫?”

淩天錫就等著這句問話呢,當下竹筒倒豆子般地將整個事情來龍去脈都講了一通,麵上仍有不平之色。

“你真以為徐蔭軒(徐桐的號)如此迂腐?”李鴻章搖搖頭,“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

“中堂此話何解?”淩天錫有點摸不著頭腦,“趙衡一介白身,海外歸來,在朝中無憑無靠,對付他又有何裨益?也不怕丟了身份?”

“就因為趙衡在朝中毫無根基,才能以此為試探風向的豁口。”李鴻章道,“此人近日如此出名,若要試探輿論,拿其開刀,豈不是廣而告之?”

淩天錫點點頭,表示聽明白了,這就是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徐桐率一班舊派正在拚命鼓吹舊學,趙衡宣揚西學而且又迅速出名,當然是最合適不過的靶子。拿下趙衡,便能震懾“蠢蠢欲動”的新派。

“現在怎麼辦?眼睜睜看著他們動手?”

“舊學隻是借口,歸根到底還是為了廢立之事。”李鴻章沉吟了片刻,“明白人很多啊,不然你以為竇納樂公使閑得無聊?”

戊戌之後,慈禧對光緒的所作所為大為震怒,動了廢立心思,挑來挑去,屬意端郡王載漪之子溥儁,雖沒有明確,但卻下詔讓載漪掌管禁衛軍,即所謂的虎神營。這個舉動若說是平常,也是平常,但如果聯想到光緒生父醇親王奕譞在光緒未曾繼位前也掌管禁衛軍的舊例,暗示意思便明顯了。

載漪為了趁熱打鐵,就想請徐桐為溥儁的師傅,仿翁同龢為帝師的舊例,而徐桐一方麵陶醉於舊黨,另一方麵更渴望帝師名分,使出渾身解數為廢立一事上下奔走。

而在華的各國公使,無一例外全都是反對的態度。有了這個態度,新舊黨的對立才明顯起來。對廢立一事持否定態度的大都是新黨,持肯定態度的則基本是舊黨。趙衡的不幸,就在於充當了徐桐向新黨開火的墊腳石。而不幸的根源,恰恰是他那本洛陽紙貴、紅透京城的《列強戰略》。

明白了這個關節之後,淩天錫便鬆了口氣:隻要牽涉到新舊傾軋,這事多半沒完,但反過來說,就這件事讓李鴻章出麵,似乎又有點使不上勁的感覺。於是訕訕道:“按中堂的意思,怎麼樣才能幫他呢?”

“你呀,和洋人交道打得太多,直來直去慣了,連老祖宗借力使力的招數都忘了麼?”李鴻章狡黠地一笑,“如果我李某人出麵,肯定是上下吵得一團糟,說不定還引火燒身。但讓洋人出麵呢?你方才不是說,趙衡結識了一個洋記者,還要采訪他?”

“中堂明見,中堂明見!”淩天錫終於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