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時分,梁士詒也終於弄清楚了事情原委,下令不許釋放的不是別人,正是崇禮本人。而且還明確知道了內幕,確實有人授意崇禮,聽說還頗有來頭,隻是一時半會打聽不出確切名字罷了。據說此人給趙衡安插的最新罪名是:居心叵測,肆意妄為,莠言亂政、影射朝廷。
為了趙衡這件反複的事情,廣東禦史頗有些動怒:你崇禮別的麵子不管,連言官的麵子也不管了?
清朝二百六十餘年來,不管怎麼折騰,從沒有殺言官的,但戊戌政變偏偏破了例,山東道監察禦史楊深秀就被殺了,而且是在沒有明正典刑的情況下直接請旨殺的。
這件事讓眾多言官不免存了兔死狐悲的心思:雖然都明白事情前後絕不是刑部的首尾,但崇禮作為刑部尚書,不敢或者不願上折子挽回,就是大大不對。須知,今日能殺楊深秀,異日也能殺別的言官,一時間刑部頗有成為言官眼中釘肉中刺的趨勢。
而趙衡被關押顯而易見也是因言獲罪的緣故,這讓言官更起了同仇敵愾的心思:你們究竟還讓不讓人說話了?
對授意崇禮究竟是何人,廣東禦史沒興趣知道,他隻對梁士詒拋下一句話:“等著瞧吧,老子要發動一批清流彈劾他,看看後麵那個人能不能保住他……”
第二天,刑部衙門可就熱鬧了,先是禦史過來拐彎抹角地諷刺了一通,還沒等崇禮靜下心來,又有人過來通傳,“大英帝國公使竇納樂閣下駕到。”
不到五月的天氣,崇禮卻滿腦門的汗水,英國公使來刑部衙門幹什麼?這等中外交涉的事情,向來不都是總理衙門全權辦理的麼?想是這麼想,卻沒有敢把對方拒之門外的勇氣。要知道,大英帝國乃世界頭號強國,英國公使就是在華勢力最為顯赫的洋人,他非但不敢給對方吃閉門羹,相反還得降尊紆貴地在二門恭候人家。
竇納樂見了崇禮之後,沒寒暄幾句,就拋出了趙衡的話題。雖然通譯說的很婉轉,但崇禮從竇納樂鐵青的臉上早就看出了憤怒之色,他心有不忿:洋鬼子著實管的太寬,說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都算是輕的。
一口氣忍不住,便辯解了起來,將安插上去的罪名報給竇納樂,甚至還煞有其事地加了一句:“本官認為趙衡很可能是康梁餘黨。”
哪知道竇納樂一聽就怒了,這個時節,洋大人對保護中國的政治犯有一種說不出口的偏好,康有為、梁啟超就是英國人、日本人掩護著從北京城逃走的。各國心氣還沒從六君子事件中平順過來,現在又碰到如此令人惱火之事,正好逮住機會發飆。
“崇大人,你不要試圖用康黨餘孽這樣見不得人的借口來搪塞。各國都很清楚,趙先生是今年三月份剛剛從海外歸來的,跟康梁沒有半點關係。”
“可是,公使閣下。”崇禮還想著用中國內政不便外國幹涉的借口來抵擋洋鬼子的咄咄逼人,“這個人既然是我大清子民,那就是我國內政,與各國似乎沒什麼關係吧?”
“一位寫本介紹全球情況的學者都能被你們打成罪犯,安上如此嚴重的罪名。那麼,總理衙門那些天天與各國打交道的官員是不是罪犯?中國是不是想把所有與外國有關,與外國接觸或者來往的人都視為罪犯?如果是這樣,各國就沒有什麼好說的。”竇納樂咆哮道,“這樣的情形,隻能導致我們采取其他措施……”
說罷,也不管崇禮有什麼反應,自顧自怒氣衝衝地走了。
所謂其他措施,崇禮明白得很,那就是指戰爭了。洋鬼子為了貿易和大清打了一仗,為了使館和修約又打了一仗。仗當然是每戰必敗的,而更為揪心的是,當事的大清官員無論持何等強硬的態度,到最後都沒有好下場,不是被朝廷拋出來當替罪羊就是在戰事中不明不白的殞命。如果因他崇禮再引起一次戰事,隻怕殷鑒為時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