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個時候,他的後背已全都是汗,心裏那個冤啊,真是比竇娥還冤:他根本就沒有要辦趙衡的意思——說白了,在這件事之前他連趙衡是誰都懶得關心。隻是好巧不巧,那天上午禮部尚書啟秀突然來拜訪,說了一嘴趙衡的壞話,還隱隱約約透露也是徐桐的意思。
啟秀是徐桐的得意門生,他能得到禮部尚書的任命完全是徐桐力薦的結果。啟秀這麼說,自然就代表了徐桐的意思,如此鄭重其事地親自前來,讓崇禮也不得不重視起來,以最快速度下達了命令,於是便有了當堂反複的那一幕。
剛開始辦這件事時,崇禮還是有幾分得意的:戊戌以後,舊黨代表人物徐桐的地位直線上升,堪稱紅得發紫,不但自己當了軍機大臣、大學士,還推薦了門生啟秀接了禮部尚書,除了榮祿、剛毅,軍機中第三號人物就可以算他了。關押趙衡這點事非但辦起來毫不費力,而且還能討好徐桐和啟秀,何樂而不為呢?
甚至於崇禮自己也有點沾沾自喜:戊戌一節就是康有為等人煽動起來的,而康某人之所以有這麼大的能量,就在於當時寫了好幾本書,轟動一時。趙衡的書這麼轟動,他怕將來又是第二個康有為,現在斷然處置,將其扼殺於萌芽狀態,豈不是他崇禮對大清的貢獻,怕是皇太後她老人家也是要誇幾句的吧?
實在是沒想到居然會惹來這麼多的麻煩。
按他原來的意思,姓趙的小子關上幾天,恐嚇一下、打個幾頓,到時候趕出京城,打發掉就算了事。哪想到還沒滿一天,廣東禦史找上門來了,洋大人也找上門來了,居然一個個口口聲聲都為趙衡抱不平,倒像是他崇禮捅了馬蜂窩一般。
禦史彈劾他是不怕的,到時候天塌下來自然有徐桐和啟秀頂著,可竇納樂的意思卻不敢等閑視之,要是惹動中外交涉就沒人肯幫他了。饒是他養氣功夫再好,此刻也有點沉不住氣,不知道該怎麼辦,連胡須都撚斷了數根。
等到確切的消息傳來,梁士詒、淩天錫、淩雲霜等人明白是徐桐的手筆後,才徹底恍然大悟。
說起這位體仁閣大學士,那當真是大大有名。他平生痛恨洋人,連帶痛恨洋人所帶來的一切,凡是帶“洋”味的東西都不準進門。別家用煤油燈,用肥皂,他家還是點油燈,用皂莢。門生故舊來看他,都得先檢點一番,千萬注意不能在身上帶洋玩意。一旦為他發現,立刻就會沉下臉來端茶送客。
他這樣嫉洋如仇,偏偏有兩件事無可奈何。一件是他的兒子徐承煜,雖也象徐桐一樣,提起辦洋務的官兒就罵“漢奸”,可是愛抽洋煙卷,更愛墨西哥來的大洋錢。隻是洋錢可以存在銀號裏,抽煙卷少不得有讓徐桐撞見的時候。徐桐隻要一見兒子吞雲吐霧、悠然神往的樣子,就會氣得吃不下飯。
還有件事更無可奈何。東交民巷集中了各國的公使館、銀行、報館等等,在水獺胡同以南更多。徐桐家卻偏偏在東交民巷附近,一抬頭就是洋樓。為了發泄心中不滿,他寫了一副對聯貼在門上,上聯是“望洋興歎”,下聯是“與鬼為鄰”,平頭第二字恰好嵌著“洋鬼”這句罵人話。
這樣一個人物,自然是看那本《列強戰略》百般不爽,千方百計欲置趙衡於死地。
淩天錫痛罵道:“老而不死謂之賊,古人誠不欺我。”想來他在總理衙門任職,應該是沒少受徐桐及其門生的惡語相向。
“現在怎麼辦?”淩雲楠聽說這樣一個龐然大物要對趙衡發難,頓時有點六神無主,聲音亦不由得顫抖起來,“趙大哥不會有危險吧?”
“此事已非趙先生一人之事,卻是朝廷新舊黨之事,雲楠,你莫擔心,叔叔今晚上去賢良寺。”淩天錫從鼻子中哼出一口氣,“我沒辦法治這個老不死的,有人能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