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玉芝女士對嗎?你好,我是潘威的醫生,曾經給他治過病,請問能進來和你談談嗎?”李曉偉非常有禮貌地講明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意。林玉芝不由得愣住了,她仔細打量了一下身材高大卻略顯瘦弱的李曉偉,隨即恍然大悟:“我認識你,你來過一次!你是阿威的心理醫生!”李曉偉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走進小屋,章桐的眼前猛地一黑,屋裏昏暗的光線讓她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林玉芝吃力地抱著孩子,騰出一隻手來摸著牆角打開了燈。這是裏外兩進的民居,因為過於低矮狹小,所以屋裏顯得非常淩亂不堪,尤其是孩子的衣服、奶瓶、尿布被扔得到處都是。章桐問道:“林女士,這是你的房子嗎?”
林玉芝搖搖頭:“阿威租的,每個月300塊呢!”
“那你們以後怎麼辦?”李曉偉關切地問道。
“能怎麼辦?我得把這小崽子養大啊,出去找事做唄。”女人的目光中充滿了迷茫,“因為阿威的病,所以他家裏沒有願意接納他的親人了。再說了,我們都沒結婚,沒名沒分的。”
“林女士,我們今天來,是想問問阿威的情況。方便和我談談他嗎?”李曉偉問。
林玉芝疑惑不解地看著李曉偉和章桐:“你們想知道阿威的事幹什麼?”
章桐想了想,從挎包裏摸出了自己的工作證:“我是警局的法醫,我懷疑你男人不是自殺,你是否能幫助我們找到真相?”
林玉芝一愣:“上午的時候,我去了阿威的單身宿舍,是公司的人叫我去的,說什麼要收拾一下他的遺物。就在那裏,一個姓童的警官和我剛談過,你們是哪裏的?”
李曉偉看了看章桐,然後柔聲地說道:“林女士,我隻是作為他的心理醫生出麵調查,算作警方證據的一種間接補充吧,有合理的證據,我們也會提交給辦案的警察的。那麼,現在你能和我們談談潘威嗎?他究竟是怎麼發病的?還有,我更感興趣的是那個叫禮包的人。你看,能不能把你所知道的和我們說一下?”
林玉芝猶豫了半天,終於長歎一聲:“那好吧,阿威都死了,也沒啥好隱瞞的了。既然他在世的時候那麼信任你,我就全部告訴你吧。
“在別人眼中,阿威就是個廢物,性格懦弱、沒出息暫且不論,也沒錢,但是在我看來,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因為他關心我。有一次,因為我貪圖涼快,外出少穿了一件衣服,結果感冒了,阿威知道後,竟然心疼地哭了!”林玉芝笑著看著李曉偉和章桐,略微停頓了一下,輕輕說道,“你會因為女朋友生病而哭嗎?應該不會吧?但是他會!阿威是個很懂得體貼人的男人,所以,我就選擇和他在一起了。”
李曉偉的腦海中閃過了潘威請自己吃蛋糕時候的樣子,就因為有一次在交談中無意講出自己喜歡吃蛋糕,讓他頗感意外的是潘威竟然記住了,後來每一次看門診,他都會給他帶上一塊蛋糕,當然了,李曉偉從沒有收下過。
想到這兒,又想起潘威不明不白地慘死,李曉偉也隨之傷感起來。他抬頭看了看章桐,輕輕歎了口氣。
“至於禮包嘛,我本來也不知道他是誰,直到有一次我無意中看到他一個人在那裏絮絮叨叨不知道說些什麼,那樣子讓我感到有點害怕。事後我實在憋不住,就問他剛才在和誰說話,阿威笑眯眯很正常地回答我說,那是他哥哥,叫潘傑,小名禮包。”說到這兒,林玉芝突然停住了,皺著眉,似乎有點猶豫自己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聽到這個意外的消息,李曉偉有點驚訝,他向前探了探身子:“難道說,他哥哥在以前出過意外?”
林玉芝點點頭:“沒錯,我也猜到了。但是這並不是問題的根本所在,知道嗎,李醫生?讓我感到有點無法理解的是,他居然跟我說他哥哥和他有時候分開,有時候共用一個身體。所以他可以經常和哥哥說話,他哥哥會教他很多東西。”
“不奇怪,他哥哥的意外肯定多少是為了他,出於自責,又因為年幼,無法接受殘酷的現實,他就形成了典型的人格分裂妄想症。”李曉偉長歎一聲,“那大概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林玉芝想了想,說道:“他說過,在他10歲的時候,夏天。但是對於哥哥的死因,阿威再也沒有談起過。”
章桐突然問道:“潘威做過地包天牙齒糾正手術嗎?”
“沒有,你怎麼會問這個?他的牙齒很正常,就連牙疼都沒有,他身體很健康,還跟我說領證後要帶我們娘兒倆去韓國旅遊,現在看來,都無法實現了。我真是命苦!”看看酣睡的孩子,林玉芝滿麵愁容。
“潘威突然發病大鬧辦公室的事,你知道嗎?”李曉偉問。
林玉芝點點頭:“我知道,他同事給我打電話了。如果不是有人那麼無聊的話,阿威也不會發瘋!”
“無聊?”章桐感到莫名其妙。
“是啊!明明知道阿威聽不得拔牙的事,還就在他麵前不斷地講,翻來覆去地講,這跟沒事找事有啥區別,你說是不是?”林玉芝沒好氣地抱怨,“我看這種人就愛欺負老實人,他該對阿威的病負責才對。”
“林女士,你知道潘威為什麼會對拔牙這麼敏感嗎?”李曉偉問,他知道這是整個問題的中心點,隻要知道這個答案,所有的難題就都將找到答案。
本以為林玉芝會多少猶豫一下或者幹脆說不知道,但是讓人感到意外的是,她想都沒想,竹筒倒豆子般直接就給出了答案:“牙仙的故事。拿來哄孩子的,結果這小崽子照樣一覺睡到大天亮,反而把阿威自己給嚇得不輕,晚上還經常被驚醒,滿屋子四處找自己的牙齒……你說可笑不可笑?”
李曉偉和章桐麵麵相覷,誰都沒有笑。
雨停了,可是盡管如此,順著屋簷而下的積水依舊在不大的小弄堂裏形成了一道密集的雨簾。走出狹小低矮的林玉芝家,章桐一聲不吭,隻是默默地跟在李曉偉的身後。
一直走到外麵的大路上,李曉偉忽然停下了腳步,轉身認真地看著身高幾乎比自己矮一個頭的章桐:“你有心事!”
“你查過潘威的家族病史嗎?”章桐問。
李曉偉微笑著點點頭:“我問過他,他說沒有家族病史,且家裏已經沒有別的人了。我看他的症狀是符合妄想症的,而且他的各項器官指標都很正常,沒有發現什麼奇異怪誕的行為。說白了,他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他那個別人看不見的朋友。”
“不,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讓我好好想想……”章桐雙眉緊鎖。正在這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猶豫了一下,點開接收頁麵,是一幅人腦部的血管造影圖。仔細看過後,章桐的神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她把手機遞給了李曉偉,李曉偉看了看,不由得目瞪口呆:“這不可能啊!你確定機器沒出錯誤?”章桐搖頭:“那儀器是最先進的,比你們醫院裏的都好,這點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拋開受損的那片顱骨,你注意到他的腦部海綿體了沒?”
李曉偉點點頭:“沒錯,顯示這個人曾經死過一回,腦部血管流通曾經中斷過一次。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啊!他活得好好的,而且根據這個海綿體阻斷的位置來看,如果發生,也是大約一個月以前的事,但是他上周還來看我的門診,還是活生生的人啊……”
章桐盯著李曉偉,想了想,問道:“這個故事,就是阿瑞的故事,應該是潘威上周突然告訴你的,對嗎?”
“沒錯。”
章桐收起手機,轉身向弄堂裏快步走回去。
“哎,你去哪兒?”李曉偉急了,連忙追過去,“等等我啊!”
章桐頭也不抬,伸出一根手指,語速飛快:“腦部出現這種情況後能被救活,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在有醫學背景的人的主導下並且大劑量服用冠心病藥物,我們必須馬上找到這個人!很有可能後麵的案子都和這個人有關。”
章桐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厲害。很快,林玉芝的家就出現在麵前,這一回,章桐沒有敲門,直接推門就走了進去。林玉芝坐在亂糟糟的床上默默地抹著眼淚,被突然闖進來的兩人嚇了一跳。“最近潘威除了去看心理門診外,還去醫院看過別的什麼病沒?”章桐劈頭蓋臉就問道。林玉芝伸手一指桌上的藥瓶,七七八八一大堆,茫然地搖搖頭又點頭:“都在這兒了。”
章桐撲上前一通猛翻,沒多久,她興奮地嚷嚷了起來:“找到了找到了,倍他樂克、卡托普利、單硝酸異山梨酯……”說著,全然不顧一頭霧水的林玉芝,轉身搖晃著藥瓶問道,“這些都是嚴格控製的處方藥,沒有醫生處方根本買不到,林女士,潘威最近有沒有做過什麼手術?我是指一個月前。”
“具體我不清楚,隻是三個月前,說是有個醫生能治好他的瘋病,隻要在腦子裏做個小手術就行,也不用開刀的。他就去了,回來後確實好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裏沒有犯病,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可是這樣的情況持續沒多久就又複發了……”林玉芝抱起被驚醒的孩子,一邊哄著一邊回答。
“你說的複發是指什麼?”李曉偉皺眉問道。
“自說自話,感覺總是有個鬼跟著他似的。”林玉芝頭也不抬,伸手從床底下拽出一個小尿盆,開始旁若無人地給孩子把尿,“我看啊,那個鬼應該就是他哥!”
“這些藥瓶我能拿走嗎?”章桐問。
“都拿走吧,留著也礙事,反正沒人吃了。病曆本就在藥瓶子旁邊。”
章桐掏出個塑料袋,把桌上所有的藥瓶不管空的還是滿的統統裝了進去,最後把一本病曆塞了進去,對著李曉偉說:“走吧!”
李曉偉想了想,歎了口氣,從自己褲兜裏摸出錢包,抽出一些錢,輕輕放在了桌麵上,這才轉身跟著章桐離開了小屋。
沒過多久,章桐又跑了進來:“林女士,您的孩子,恕我冒昧,能不能讓我看一下?您放心吧,我是醫生,不會傷害到您的孩子的。”
巷子口,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的李曉偉終於看見了章桐,便迎上前去,兩人一起並肩朝外走:“怎麼樣,順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