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章桐才把手鬆開。
童小川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這才放心地左右活動了一下:“章法醫,那接著呢,凶手對他幹了什麼?”
“他把死者的牙齒一個個都拔光了。死者那時已經感覺不到痛苦了。”章桐淡淡地說道,重新戴上了乳膠手套。
“那他的死因?”童小川愣住了。
“他是被活活嚇死的!”
“就這麼簡單?”童小川目瞪口呆。
“對。”章桐晃了晃手中的剪子,平靜地說道,“我想這就是凶手要的結果,帶有一種懲罰性質。死者絕對不是淹死的,因為他的肺部和氣管裏都是幹幹淨淨的,很顯然是死後入的水,他的皮卡車屬於拋屍現場。而他全身癱瘓後就連呼吸也變得無法自主,這個時候即使他還活著,時間也所剩無幾了,幾分鍾之內,他就會因為呼吸肌無法運作而被活活憋死。”說著,她又伸手指了指死者,“現在看來他已經算是中了頭彩了,不用承受這些痛苦,因為過於恐懼而引起的心髒猝死反而使他得到了解脫。”
“能並案嗎?”童小川皺眉說道。
章桐搖搖頭:“在前麵死者的身上沒有發現咪達唑侖,頸動脈上也沒有發現壓痕,雖然牙齒也被拔去了,但是很顯然不是一個手法,所以光憑這些,我不能判定是同一個人幹的。”
“童隊,我想充其量隻能算是模仿犯!而且是深知前麵死者的具體死亡方式的模仿犯。”小潘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我個人認為這個凶手具有一定的醫學背景,知道從哪裏下手可以讓對方直接昏迷或者死去。”
“章法醫,你覺得呢?”童小川問道。
“很顯然他要的不是從身體上懲罰死者,而是從心靈上,而過度的恐懼是可以引發猝死的。”章桐一邊仔細查看著死者的頸部,一邊頭也不抬地說。突然,小潘注意到章桐的手在微微顫抖。他不由得皺眉,這個細小的動作隻意味著一點,那就是此刻的她正在極力掩飾著自己內心的不安。
很快,童小川就滿腹心事地離開了解剖室。案情分析會被安排在了一個小時後,到時候有的是時間讓他提問題。
解剖室裏又一次安靜下來,隻能聽見不鏽鋼手術剪、手術刀在托盤上發出的清脆的叮當聲。許久,他小聲問道:“章姐,你有心事?”章桐沒吱聲。
“那你是不是懷疑失蹤的李曉偉醫生?”小潘幹脆放下剪子,抬頭看著章桐。
章桐也不否認:“沒錯,我確實很擔心是他。”因為戴著口罩,所以小潘無法看清楚章桐這時候的臉部表情。
“章姐,我是你帶出來的徒弟,所以我對你的判斷是絕對不會懷疑的。我隻想讓你告訴我,難道你真的認為這案子是李曉偉醫生做的嗎?”小潘神情嚴肅地說道。
章桐默默地摘下了口罩和手套,開始了清理工作:“在這之前,我在休假的時候就曾經和李曉偉醫生談起過前麵的案子,包括作案手法。我想,如果真是他做的話,那麼我就是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你都和他說了?”小潘不由得目瞪口呆。
“雖然不是全部,但是我想,也足夠拿來模仿了。”章桐長歎一聲,陷入了深深的沮喪與無奈中。看著小潘目光中的失落,她知道自己現在解釋過多也沒用,在這整件事情中自己一直都是被牽著走的木偶。
這種明知前麵是個坑,卻又偏偏要硬著頭皮逼著自己朝裏麵跳的滋味真的很難受。章桐感到了難以言狀的挫敗感。
不過從心底,她還是願意相信李曉偉絕對不可能是這麼冷血的殺手。隻是,該死的他現在到底去了哪裏?
“李曉偉,男,34歲,警官學院犯罪心理學講師,兼市第一醫院心理科醫生,參加工作時間為四年。畢業院校為安平醫科大學心理係。平時為人和善,無不良嗜好,同事評價也很不錯。根據戶籍登記資料顯示,李曉偉從小就被人收養,收養人名叫方淑華,李曉偉叫她奶奶,去年因身體不好住在養老院,家中房子已經變賣用來支付養老院費用。李曉偉現在登記的正式居住地址是警官學院宿舍區2棟201。”說到這兒,童小川略微停頓了一下,“有足夠生物證據證實,李曉偉的DNA中的Y染色體和30年前被處決的殺人犯趙家瑞完全吻合,所以並不排除李曉偉就是趙家瑞和黃曉月的親生兒子。”
話音剛落,整個會議室頓時一片嗡嗡聲,大家麵麵相覷,雖然時間過去很久了,但對於很多人來講,趙家瑞這個名字,依舊還是一場可怕的夢魘。
張局皺眉問道:“確定了嗎?”
童小川沒吱聲,隻是伸手指了指章桐。
章桐本來一直雙手抱著胳膊默不作聲,見此情景也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點點頭:“沒錯,李曉偉的父親就是趙家瑞。這是係統裏DNA數據配對的結果。但是這並不表明父親是連環殺人犯,子女也會成為殺人犯,這麼推論是不科學的。”
童小川問:“那這個王勇,章法醫,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之前,李醫生對我說有人跟蹤他,就是這個私家偵探王勇。後來我們在交涉後得知王勇是接受了某個神秘雇主的委托,對李曉偉進行跟蹤調查。但是對於這個雇主,王勇自己都說無法知道更多的詳情。”章桐接著說道,“不過,對於這種人的話,不能百分百相信。他是靠販賣別人的秘密生存的,所以他有這樣一個結局,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那章法醫你的意思是他是被人報複殺死的?”張局問道。
“不排除這個可能,明明有很多種方式可以殺了王勇,但是凶手偏偏選擇這種費時費力的方式,還要讓他活著看自己受折磨,靈魂被牢牢地禁錮在自己的軀體之內,卻又無法呼救,可以說,這個凶手對他是恨之入骨了。”
“我的下屬走訪下來得知,王勇在被害當晚曾經出現在1918酒吧一條街,監控鏡頭中顯示10點47分的時候,他是被酒吧陪酒女攙扶著坐上自己的皮卡車走的,不過走之前明顯是醉成了一攤爛泥。”童小川看了看自己麵前的記錄本,繼續說道,“我們也找到了那個陪酒女阿蘭。她講述說當晚有人給她微信轉了兩百塊錢,要她去勾引一個在吧台前喝酒的男人,並告知了詳細體貌特征,而那個男人就是死者王勇。那個神秘人要求在幾點幾分左右把王勇攙扶出酒吧,最後保證讓他上一輛皮卡車,並且承諾再給陪酒女阿蘭一筆錢。酒吧裏的監控證實了她所說的話。”
“找到那個人了嗎?”張局長有些激動,因為這是一個很明顯的案件突破口。
童小川苦笑:“張局,現在可不像您當初那個年代了。我請網監查過這個微信號,結果呢,是被盜的,包括那兩百塊錢,也是從那個倒黴蛋的微信賬戶裏劃出去的,這個倒黴蛋自始至終對這件事都一無所知。”
“那個陪酒女呢?她能認得出駕駛皮卡車的人嗎?監控裏她不是對著駕駛室做了個親昵的動作嗎?”張局心有不甘地指著監控截屏相片,問道。
童小川搖搖頭:“對於這種誰有錢便是自己爹的人,這叫職業習慣。她見誰都會做這個動作,才不會去看對方長什麼樣呢。真可惜,停車場偏偏沒有監控探頭。”
“我看,這家夥應該是個電腦高手啊!”痕跡檢驗工程師方小木在一旁小聲嘀咕著。
“前麵幾起凶案,都是衝著我來的,和李醫生一點關係都沒有,”說到這兒,章桐抬頭看了看坐在對麵的童小川,“而且在屍體身上,我看不到任何報複性的手法,相反,雖然死者是被活活解剖致死,但是事先都被剝離了相關的腦神經組織,期間甚至還得到過救治,所以整個過程,都不會感受到痛苦。我想,凶手的目的隻是報複我,讓我看到他渴望複仇的內心世界。他與死者之間毫無恩怨可言,同樣死者對於他來說也隻不過是個被利用的工具罷了。但是這個王勇不一樣,很明顯可以看出凶手就是要他活著,活著看自己受到折磨。因為中樞神經癱瘓導致心髒供血隨時都可能中斷,再加上大量鎮靜劑在體內的共同作用,死者的生命就變得非常脆弱。”
“脆弱?”盧強問。
章桐點點頭:“在沒有心肺呼吸機的幫助下,任何一次細小的心髒跳動頻率的改變,都很有可能導致心髒的停跳,所以,他是被活活嚇死的。”
童小川小聲嘀咕了句:“這死法也忒悲催了點兒。”
章桐目光專注地盯著自己麵前桌子上的警帽上的帽徽,一字一頓地說道:“嚴格意義上來講,王勇案件的凶手隻能被定性為故意傷害致死,不屬於故意殺人。在這一點上,凶手很聰明。”
張局沒弄明白:“章法醫,那有關死者牙齒被拔掉的事,如何解釋?”
章桐搖搖頭:“目前來看,除了牙仙這個傳說以外,我還真的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釋。通過死者的口腔痕跡可以看出都是用專業的拔牙鉗做的,隻是這種拔牙鉗,網上到處都可以買到,所以這條線索目前為止我覺得沒有任何價值。”
“至於說到那個死在宿舍的電腦程序員潘威,我們也調查過他當晚的活動,不過,因為監控資料不全,再加上他的宿舍所處的位置又是一個死角,案件可以說是進入了一個死胡同。但是法醫方麵又堅持是謀殺,我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解釋來。”童小川愁眉苦臉地說道,“我的人把樓上樓下所有當晚在家的人都問遍了,包括他的同居女友,沒有進展,都說不知道。話說回來,這家夥又是一個被確診的妄想症患者,突然想到自殺也是情有可原的,我覺得並不一定要在現場找到什麼遺書之類的證據,你們說對不對?因為沒有人能真正懂得妄想症病人的腦子,難道不是嗎?”
聽了這話,章桐隻是聳聳肩,輕聲說道:“屍體上的證據就是這麼說的,我的結論都是結合證據得出來的,不是我自己的憑空瞎想。”
“潘威和這個案子的唯一聯係就是李醫生所講的故事吧,章法醫?”童小川問。
章桐點點頭,事實確實如此。
散會後,章桐整理好會議資料,剛準備離開房間,童小川突然攔住了她的去路。“有什麼事嗎?”
“剛才在會上,有件事我沒有說。”童小川靠著桌子,摸出了煙盒,目光看著會議室的窗外。
“什麼事?”章桐皺眉,她隱約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方淑華,就是收養李曉偉的那個女人,你見過嗎?”
章桐搖搖頭:“她去了養老院,身體不太好。”
“卷宗記錄上顯示她應該是趙家瑞案件的專案組成員之一,我不知道她後來為什麼會想到去收養趙家瑞的兒子,但是這麼一來我真的開始有點擔心她的人身安全了。”童小川愁眉苦臉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