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回首塵緣(3)(2 / 3)

容珠點頭垂淚,“先帝生時,小妹不能獲寵,先帝歸天了,小妹做這樣的選擇,就當是為先帝守著另一塊墓碑吧。”

張嫣深深為之動容了。她搖頭歎息道,“原來,先帝的擔心果然是多餘的。”

容珠當下一愣,“姐姐,你這話是何意呢?”

張嫣長歎一口氣,款步踱入內室,少時出來,雙手呈遞給容珠一個皇絹,“這是先帝留給我的。我本來還猶豫著,看來,今天可以當著你的麵兒,把它燒了。”

容珠展開遺詔,頭頂嗡的一聲響,當年在容閣裏對先皇許下的重誓霎時複蘇:“臣妾願意追隨陛下,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如有半句虛言,祖宗不佑,天理不容。”容珠的淚水如江水般奔流不止,她叫喊著,“先帝啊!”便暈倒過去。

醒來時,張嫣在身邊。容珠驚叫,“遺詔何在?”

張嫣安慰道,“別怕,姐姐已將其焚燒。從此後,世上不會再有人提起遺詔之事。你就安心的在容閣呆下去吧。先帝或許已知你與五弟曾經有過一段情感,故而有所忌憚。如今,我多方試探皇帝,已經確定他與周後之間相處甚好,大約早已忘記了前事。而你,更不消說了。如此看來,先帝的憂慮是多餘了。故而,就當是我擅作主張吧,一切的罪名由我來承擔,你不必擔憂。”

容珠搖頭垂淚,“姐姐誤會了。這封詔書是臣妹自己討來的。”

張嫣的表情就凝固在那裏,疑惑道,“蓉兒?你,你說什麼?”

容珠眼神深邃,回憶著,追述著,“是我答應先帝的,我們生時不能同衾,死後便要同穴。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你?”張嫣的淚水模糊了視線,不知該做什麼表態,隻是顫抖著手指著容珠不說話。

過了好久,張嫣猛地回轉身,衝到門邊,向著德陵的方向,仿佛是斥責的,“先帝!為什麼?為什麼?倘若您需要有這樣一個人,為什麼那個人是小妹?而不是我!”

容珠淒然的笑了,帶著涼薄的口氣,“姐姐,難道先帝在時,給你的恩寵還不夠嗎?難道現在,殉葬的事兒你也要跟我搶嗎?”

張嫣轉頭,望向容珠,慘然一笑,歎道,“蓉兒,我今日,仿佛才真正的懂了你,懂了一些事。看來,我不及你。就連對先帝的情,我也遜色於你。也許,是我輸給你了。”說完,黯然的走去。

容珠支撐著從床榻上爬起,在室內跌撞著,伸開雙臂,一邊笑,一邊哭,忽而指著室外,狂喊著,“你沒輸!我才是輸了!我把一切都輸了!我這一生,就是個錯誤!一切都是你害的!你把一切好角色都扮演了!把一切的汙濁都推給了我!我恨你!我恨你!我永遠不原諒你!我在另一個世界也會詛咒你!”她跌倒在地上,雙手狠狠的捶打著地麵的石板。

天啟七年十二月初六日,先帝容皇貴妃遷居西苑一處偏殿。

天啟七年十二月初七日,派出宮去的太監將百餘名妃嬪的人選帶入紫禁城。周後派出一名宮女踏過西苑海子的冰麵去了容閣,想履行諾言,請出容皇貴妃幫助她挑選妃子。不料,宮女趕回來帶給她一個令她震驚萬分的消息:容閣莫名失火,太監正在全力搶救,仍舊沒有發現容皇貴妃的蹤影。周後恐慌,忙去慈慶宮通告張嫣。

張嫣心中早已了然,沒有多說,隻是轉過頭,揮揮手,打發走了傳話之人。周後隻好帶著幾名隨行的宮女前往容閣。當下,卻更是一驚,腳步登時停住。她看到了皇上迎麵走來,步履蹣跚,那一刻,皇上絕望的眼神望向他,搖搖頭,周後於是借著熊熊火光,看清了,皇上滿臉的淚痕。皇上從她身邊輕輕擦過了,周後轉身,凝望著皇上的背影,心中萬千情愫油然而生。多少前塵往事,連接在一起,她有瞬間的暈眩和震動。她不敢再想下去。因為,她知道,一切的猜測在烈火燃起的那一刻已經是多餘的。一段前塵過往,將永遠埋葬在這熊熊烈火之中,沒有人會知道。這將是一個永遠塵封的秘密,無人再敢提及。也許,容皇貴妃這個人,也將從此在大明朝的史冊上消失了。

天啟七年十二月初十日,皇上下詔,冊封慈慶宮的兩名宮女小竹、小荷分別為安慧、安然郡主,並為兩人賜婚於兩名京官。聖旨即下,兩人痛哭失聲,寧願死也不想離開張嫣左右。張嫣好言勸說,並許諾,每三年,兩人可以回宮一次探視她,兩人終於勉強答應出宮。

天啟七年十二月十五日,小竹小荷以皇家大禮嫁出宮外。

次日,王之坤來慈慶宮辭行。張嫣笑道,“你個小東西,本宮還正要跟皇上麵前把你要了來,也好給我做個伴兒,你倒是搶了先機,同陛下請了旨,去德陵給先帝守墓,倒讓本宮無話可說了。”

王之坤笑道,“這紫禁城裏頭的宮女太監多了去了,少了小荷小竹她們,您沒準兒心疼那麼幾天,沒有我,您才不會在意呢。”

張嫣嗔怒道,“行了。知道先皇在你心中比我重要。你去守護他,我還高興呢。隻是,我心裏就有這麼個疙瘩。從來,我總以為,在先帝心中,我是他最放不下的人。沒想到,他更離不開的是蓉兒啊!”

王之坤一聽,先是一愣,想了想,卻笑了,“原來皇後娘娘也是會吃醋的。不過,奴婢今兒告訴您個實話兒,先帝這一生,心裏頭除了您,沒有別人。”

張嫣道,“你不要再誆我了。先帝那份遺詔,是你幫著他寫的。你作何解釋?”

王之坤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歎道,“皇後娘娘更是誤會了陛下。”說完,又是一聲長歎。

張嫣忙命他速速說明原委。

王之坤娓娓道來,“先帝對於當年皇後娘娘之元子小產之事一直耿耿於懷。後來,先帝知道了,此事與容皇貴妃有著莫大的關聯,一時間,難於接受。後來,皇次子夭折,滿朝文武提請冊立皇三子為太子,皇上也別無他法。但是,他想到容皇貴妃心機之深沉,恐怕他日不是娘娘您能夠應付得來的,故而命臣寫下了這封密詔。直到後來,信王受命於危難之間,這份詔書看來似乎沒有了意義。但是,皇上偏偏又顧慮到了一些從前的事兒。所以,就沒有改變初衷。”

張嫣聽聞此言,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意識竟也全無,口中念著“蓉兒”兩字,目光迷離。眼前,隻有前塵過往,曆曆浮現。從那一年,容珠初次入宮,到後來的每一次宮廷劇變,在寂寞的深宮之中,兩個同樣悲苦的靈魂生受著無比的煎熬,也一同見證著一個王朝沒落的最後年月。這一路行來,孰是孰非,如何來分辨?自己這一生,果真完美無瑕嗎?張嫣第一次茫然了。不經意的,淚水將視線完全的模糊,恍惚中,進入了一個幻境,有一個人在向他招手,“珠兒,朕想念你,朕真的想念你,朕懷念在凡間的日子。”張嫣驚叫,“皇上?”眼前,卻早已空無一人,隻有窗外茫茫蒼天,皚皚白雪,人之於浩瀚宇宙,顯得更加渺小。大明後宮的一段血淚史,也許,終將成為後世人的談資而已。

崇禎即位以後,勵精圖治,重新啟用了孫承宗、袁崇煥等天啟年間被貶謫的忠臣良將數人。整肅朝綱,追查閹黨餘孽,重設內閣六部,朝廷內外氣象一新。

然而,崇禎的到來並沒有挽救大明王朝業已傾頹的大廈根基。崇禎在過往十七年的歲月裏形成的獨特性格,終究一步步把自己推向了一個孤家寡人的境地。他終於沒有成為大明的中興之主,反而成為了一個亡國之君。撥開曆史厚厚的塵埃,人們對崇禎皇帝或許更多的是一份同情。他究竟是延緩了抑或是加速了明朝的滅亡,都已經不再重要。更多的,是他登基以後十七年的執政生涯,帶給後世人的深刻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