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出差的時候,我擔心他是否吃飽穿暖。我媽媽年輕的時候曾經是滑雪運動員,膝蓋有些年輕時代就有的職業病,半夜裏她起來喝水,我也總會醒過來,豎著耳朵聽,害怕她會摔倒。跟JP同居以後,不見麵的時候,我每天也要給我爸媽打好幾個電話問他們做了些什麼,吃了些什麼。
我是他們的第二個孩子,除了大學的時候曾經出去留學一段時間,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父母的身邊。我在家裏不做飯也不打掃,但是我在那裏,看著他們,也讓他們看著我,雙方都心安。
我覺得好像小的時候,父母要求我們念好書,做大事,真到我們長大的那一天,真到他們也老的那一天,他們所期望的無非就是孩子能在身邊。所以我大學畢業時,原來一直希望我能在國家部委或者政府機關工作的爸爸很滿意我在沈陽找到教職。所謂養兒防老,養兒防老,圖的無非也就是這個。
如今,來了一個小老外,要把我帶走了。
有天晚上,我把JP留下,自己回了我爸爸媽媽那裏,爸爸在上網,媽媽正在洗腳,讓我去把香皂拿來。我想要幫她在腳上塗香皂,她不讓,我堅持,她隻好服從了。
她問我:“讓保羅找工作的事情怎麼樣了?”
我搖搖頭:“還沒找到呢。”
我先在自己的手上打滿泡沫,然後用手指塗到她的腳趾縫裏,細細的塗,再用指甲撓一撓她的腳背。
電視上的《劉老根3》播完了,廣告演了好久,我媽也沒有換台。過了一會兒她跟我說 :“我看啊,你跟他去法國挺好。工作了那麼長時間,你也就是個助教唄。你教的是二外,也不是專業,你的學曆也不高,我看啊,也沒什麼意思。拿更高職稱也夠嗆。”
“嗯。”
“我跟你國華阿姨打聽過了,她女兒不是也在法國嗎?她說讓保羅的薪水和家底不錯,你不工作也沒有問題。生活挺舒服的。”
“嗯。”
“… …我跟你爸,不用你擔心。我們有工資,還能收房租。你姐姐,叔叔,姑姑都能照應到。再說你跟他在中國又能怎麼樣呢?你們成家了,在沈陽的話,無非也就是隔三岔五地來一趟。要是去了外地,那不是也總不能見麵嗎?我那麼多同誌戰友的孩子都在外地,春節回來一趟,我看人家過得也行,更瀟灑。”
我的眼淚已經流下來了,她早就知道我不放心的是他們,繞了那麼大一個圈子,才敢跟我說這個。我想要她不要再說了,可是不敢抬頭,不敢張嘴,怕她知道我在哭。我隻是仔仔細細地給她洗腳,一根腳趾一根腳趾的洗。然後再添上一些熱水,調好溫度,把它們浸在裏麵。
說到這裏,我爸爸從書房裏麵出來了:“你不用為難。能留中國就留中國,不能留就去法國。好事兒。不用難過。那邊的環境好,我跟你媽買了機票就去看你們去。
再說了,他是個外國人。他跟你談戀愛的時候就是外國人。你總有一天要跟他去外國的,你沒有做這個準備嗎?”
他說完就又回去上網下象棋了。
我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終於抬頭看看我媽,她的眼睛早就紅了。
“你們同意我跟讓保羅去法國?”
“當然了… …要不然你在家裏也不幹活。”她說。
我想笑沒有笑出來。
“我以為爸爸會反對的。”
“他早就想開了。”她說,“冬天的時候,讓保羅在法國,一時半會兒沒回來。他看見你在書房裏麵哭,他就想開了。給你們租房子,買房子,不都是他張羅的嘛。什麼事情,你情願就行。”
原來如此。
過了半天,我媽頗感慨又頗恨鐵不成鋼地說:“他啊要是早知道這麼變通就好了他,退休之前啊,還能再升上個半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