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0007��''''侯太監坐在監斬亭裏遠遠盯著行刑台,兩片薄薄的嘴唇慢條斯理的品著冒著熱氣的三炮台,一雙三角眼大喇喇的顯露著得意,仿佛這天下、這世界就是他的。行刑台上的楊嘉謨兄弟兩個,背著鬥大的血紅的“斬”字跪在塵埃裏,身後是抱著鬼頭刀的劊子手……
侯太監望了一眼楊嘉謨兄弟兩,殘酷一笑,轉頭懶洋洋地問道:“時辰到了嗎?”
同為監斬官的紅袍文官站起來一笑,回道:“大人,還有一刻。”
侯太監頗不耐煩,將手裏的三炮台重重的擱在案上,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家原來沒發現,趙按察竟是恪守盡職之人呢!”
紅袍文官愣了愣,旋即惶惶然躬身回道:“侯公公此言折煞下官了,下官愚鈍,還請公公賜教。”
侯太監睨了一眼額頭冒汗的趙按察,目光悠然地看向刑場中兩名五花大綁的犯人,低哼一聲道:“午時三刻跟午時二刻有何區別?”
趙按察眼珠一轉便明白了侯太監的意思,趨奉上前笑道:“公公坐鎮監斬,自是沒什麼不同的。”
說完,伸長手臂從桌上的簽筒中撚起一支朱紅如血的木簽來,雙手捧到侯太監麵前笑道:“侯公公,請!”
侯太監魚泡眼眯了眯,頗有點不屑一顧的輕蔑,用另一隻手中精致的扇柄點了一下朱簽,傲慢道:“咱家乃是信佛之人,這種事不沾手也罷,趙按察主理刑獄,就由你來宣好了。”
趙按察嘴角抽了抽,低頭掩去多餘的表情,把腰彎得更低下去,帶著一絲討好道:“謹遵公公令旨。”
侯太監對這樣的逢迎早就習以為常,聞言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便“唰”的一聲打開折扇自顧取涼,再不與趙按察多說。
趙按察直起腰身,抬頭看了看監斬亭外熱辣辣的陽光,握著朱簽無奈地向亭子外走出去。
離著監斬亭二十步之外的行刑台上,楊嘉謨和伯兄楊嘉臣靜靜跪在斷頭樁邊,眼前二尺高的木橔子不知承載過多少顆頭顱與身體分離時鮮血的浸淫,早已失卻了原本的顏色,烏黑中泛出油潤的暗紅光澤來,看得人眩暈發昏。
或許,這眩暈有一半是來自“秋老虎”的餘威吧!畢竟武將出身的兩名受刑者,他們的膽魄與普通人到底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烈日灼曬下,楊嘉謨的嘴唇幹裂滲血,但目中精光熠熠並不見一絲渾濁,有的隻是不甘和憤恨。
“大哥。”楊嘉謨微微側頭,看向身旁的楊嘉臣道:“你怕嗎?”
楊嘉臣比其弟大不了兩歲,但天生一副老成相貌,方正的臉膛上眼睛、鼻子、嘴巴都長得比例均勻,令他有一張中正端方的麵容。
“為兄不怕,但有恨!”楊嘉臣的目光聚焦在前方虛空處,同樣幹裂的嘴唇一說話便崩裂開來,一絲血跡流到青青的胡茬裏更顯殷紅。
楊嘉謨眼神閃了閃,內中盛滿了愧疚:“大哥,若不是被我連累,你此刻本該擢升千戶了。”
楊嘉臣嘲諷一笑,收回目光看向其弟:“明宇,兄弟血脈豈是功名可比擬的?咱們兄弟二人一起死,黃泉路上還是並肩人,為兄不後悔,你也無需自責。隻是……”
頓了頓,楊嘉臣轉頭盯著監斬亭,恨恨地道:“可恨那閹宦無恥,非要構陷你我兄弟,死在這般小人手上,真是不甘心啊!”
順著兄長的目光,楊嘉謨也看向監斬亭,雙目之中殺氣盈盈幾乎凝成實質:“大哥,早知今日,我真該當機立斷殺了那狗賊,便是死也要拉他為咱們兄弟殉葬。”
楊嘉臣突然頹喪起來,歎口氣道:“這閹宦不除還要繼續禍害軍中啊!”
“唉!”楊嘉謨也是一聲長歎:“死則死耳,無奈還要背負一身汙名。想我楊家將從前朝到如今,滿門忠烈卻總是受奸佞所害,真是蒼天不公呐!”
楊嘉臣無奈,繼續放空了眼神低沉道:“恨有何用?獄中羈押大半年,本以為會有轉機卻還是難逃一死,侯太監隻手遮天到如此地步,你我兄弟又不肯與他同流合汙,這也是遲早的結果罷了。”
“哼!讓我與一介閹狗為伍,還不如一死!”楊嘉謨衝動之下聲音高亢,引得劊子手不禁側目。
赤著上半身的兩名劊子手紅巾包頭,懷裏抱著的鬼頭大刀反射著太陽光,森森銳芒令人目眩。
“死囚不得喧嘩!”刑台下方負責守衛的一名將官厲聲喝斥。
兄弟二人不再交談,一時間都各自沉默下來。
軍士執刀持槍維持著刑場一周的秩序,以防觀刑的閑雜人等衝入場中生事,更主要的是需防備有人鋌而走險來法場劫囚。
押送楊嘉謨兄弟的王指揮領著一眾將領站在法場內,於刑台一角默默注視著即將被砍頭的二人背影。王指揮見無人注意,後退了幾步,悄悄地溜了出去……
剛才楊嘉謨兄弟的談話,圍觀的人們自然聽了個清楚,誰人不為他們叫屈?但正如楊嘉臣所說,侯太監在陝西行都司的轄地上無人敢惹,一個鎮守太監的權柄,竟然越過了布政使、按察使和都司衙門,高高淩駕於三司之上,百姓官民的性命任他捏在手裏生殺予奪而無人敢置喙,以致人人隻知侯公公,而不知皇上和朝廷。
據說,在民間百姓那裏,有誰家的小孩子不聽話哭鬧時,大人隻消說一句“侯公公來了!”那孩童一準停止哭泣,還要跑去隱蔽處躲起來,唯恐被大人嘴裏說的那個生吃小兒腦漿子的魔鬼給抓了去……
傳言到底是真是假,又出自哪裏?這都不是重點。百姓們之所以這樣編排,大多與侯太監窮奢極欲地搜刮盤剝民脂民膏有關,“十戶之中九戶饑”,本來就勉強混個半飽的百姓人家,還要想方設法繳納各種名目的賦稅,在他們眼裏侯太監其人跟敲骨吸髓的吃人惡魔也便沒什麼分別了。
趙按察頂著一腦袋熱汗來到刑台前,抬臂揚起手中的朱簽,同時高聲宣道:“罪囚楊嘉謨、楊嘉臣,目無軍紀私調兵馬,陣前失利折損兵將,經查罪證確鑿,罪囚對所犯之罪供認不諱,於萬曆三十四年秋七月初十處斬刑,即刻執行。”
念罷,趙按察手中的朱簽作勢就要執下。
守在刑犯身後的兵丁兩兩上前,各自擒住楊嘉謨兄弟的長發,將二人的頭顱按到在了斷頭樁上等待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