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傳禮的熱心幫忙下,楊嘉謨順利搬進了甘州府城北街的一處宅子裏。跟王傳禮之前說的情形一致,這處宅子雖然沒有人居住但收拾得十分雅致整潔,三進的布局不大不小,前院裏栽植著幾棵足有廊柱粗細的樹木,時值冬季早已禿了枝葉,但看得出來乃是榕樹。而後院之中的花園裏卻栽了海棠樹、秋桂,靠牆還有幾棵虯枝勁節的棗樹,最可喜花園一角長著方青竹,在這個百花凋零的季節依然鬱鬱蔥蔥散發著昂然生機。
楊嘉謨對這處宅院十分滿意,應著王傳禮的一再堅持便答應了他在搬進來後設宴暖房。其實才來甘州沒多久,楊嘉謨並沒有多餘的銀錢可用,在交辦了租賃銀子之後,他作為甘州中衛指揮使的月俸已經告罄,又成了一個身無分文的赤貧之人。好在楊俊在甘州經營多年,手裏有著不菲的家財,便先問他借了一些出來置辦酒席。
並不打算大辦,但在宴請這日還是來了不少人,大多還是楊嘉謨第一次見到的生麵孔,這倒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寒暄之後才知道,這些人中基本都是來自甘州中衛的將官人等,聽見楊嘉謨新上任早就想來拜訪,隻是找不到由頭,現在好了,這指揮使喬遷之喜,怎麼可能不來祝賀呢?當然了,這些人中有不少是借楊嘉謨喬遷來攀關係的。
楊嘉謨聽聞不禁赧然,隻是租賃了一處宅院當做臨時落腳養傷的住處,見眾兄弟興興頭頭不忍拂卻他們的好意才熱鬧一番,哪裏就談得上喬遷二字了?不過,既然客人上門了也便不好再多說什麼,隻好打起精神招待他們。眾人見小王爺朱識鋐在場,又有達奇勳特意從肅州趕來,這場宴會的格調一下子便上升了好多個等級,直讓聞訊而來的甘州中衛數名將官驚喜交加,畢竟以他們的身份地位能夠如此近距離結交權貴的機會不多。一番行禮參拜,朱識鋐被尊上首座,達奇勳次座相陪,其他人等便是坐了末座的也喜笑顏開,宴飲便正式開始。
楊嘉臣和楊俊也沒料到突然來了這麼多人,顯然之前準備的酒水菜品是不夠的,便忙到新樂食坊去訂了幾桌席麵過來,這才解了準備不充分的尷尬,沒有在人前失禮。
安頓好了客人,由楊嘉謨陪著在前院正廳宴飲,楊家臣和楊俊二人還得操心二進院子的花廳裏那一桌女客的招待。
“二哥你說,咱們就這樣進去不合適吧?要不請了程小姐出來,讓他代你我關照這裏行嗎?”楊俊在二門前站定問道。
楊嘉臣想了想覺得有理:“也好!咱們兩個大老爺們去招待女客委實不像話,就請那母……請那程小姐幫忙好了。”
他差點就將“母夜叉”三個字衝口而出,惹來楊俊瞪眼製止。
耳聽花廳裏鶯鶯燕燕的話語之聲,楊俊不無擔心地又問:“想不到青崖郡主竟然也親自過來賀喜了,還有那個丁小姐,你說會不會出事呀?”
“出事?能出什麼事?”楊嘉臣對這方麵一向粗枝大葉不甚上心,好笑著反問:“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你還擔心她們會因為一塊手帕、一枝花兒打起來不成?”
楊俊嫌棄地瞪著楊嘉臣:“跟你這樣不解風情的人說起話來還真是費勁!”見楊嘉臣緊盯著他,他隻好把心中的擔心說了出來:“我的意思是說,很顯然,青崖、程英、丁小姐都喜歡上三哥了,要是她們為了三哥打起來可怎麼辦呀?”楊嘉臣若有所思:“四弟,你這樣一說,我感覺確實是那麼回事。”
楊俊見楊嘉臣明白了自己的擔心,就點點頭轉身又往前院去,嘀咕道:“還是得跟鄭大哥去合計合計才穩妥!”
楊嘉臣追上來好奇地問他:“你到底是什麼高招嘛,這可是個大問題!”
楊俊搖頭,臉色卻很鄭重地道:“你先別問,我現在也很糊塗。”
二人一前一後去了前院找鄭三彪拿主意。
與前院正廳熱火朝天的推杯換盞不同,二進院子的花廳裏以青崖郡主為尊,一眾女客坐在兩側相陪,一邊優雅地吃喝一邊說著些閑話,氣氛略有些沉悶。所謂吃喝不過都是淺嚐輒止,畢竟大家都互相間不熟既放不開手腳玩笑,更有青崖在上座鎮著,誰都小心翼翼不敢稍有一點點逾矩。
程英行事潑辣又是從小軍中長大能征善戰的女將,對於這樣的場合應付起來自是遊刃有餘,又兼她與青崖私交甚篤,間或穿插著說話應答,倒是很有幾分女主人的架勢,隻看得下首並排而坐的丁芷蘭、丁汀蘭姐妹二人頻頻交換眼神。
青崖是何等樣人,自將廳內一應人等的反應都看在眼裏,趁再一次冷場之際輕飄飄地笑著問丁家姐妹道:“二位想必就是丁大先生的千金了吧?”
汀蘭一怔,趕忙拉了姐姐起身恭敬地回答:“民女汀蘭,和姐姐芷蘭參見郡主。”
青崖著意打量了幾眼汀蘭,淡笑著道:“令尊滿腹經綸乃是甘州大儒,丁小姐姐妹這名字,還有這外貌,一瞧就是書香熏陶出來的女子,不必拘禮但請坐下說話吧!”
汀蘭福了一禮稱謝,拉著緊張的姐姐坐回了座位。芷蘭在桌下悄悄捏了捏妹妹的手,竟是一手心的冷汗。
青崖掃了眼正專心執壺為她倒酒的程英,嘴角邊掠過一絲無奈的淺笑,再對丁氏姐妹說起話來就微微多了一份冷淡:“沒聽說楊指揮與丁大先生有親,卻能在這裏見到賢姐妹,倒也令本郡主好奇呢!”
芷蘭突地紅了臉,欲要起身爭辯卻被汀蘭拽住了手。
“啟稟郡主,我們家確實與楊指揮並無親戚來往,隻是小女子曾經在肅州時受過楊指揮的大恩,一直想要報答一二,卻苦於沒有機會,今次正好聽聞楊指揮喬遷,便央告了父母而來,一來恭賀楊指揮喬遷新居,二來也順道感謝他的救命之恩。”汀蘭聲音清脆,溫婉笑對的姿態不卑不亢,頓時贏得在座諸人的暗讚。
要知道,坊間盛傳那些官員們,上至督撫下到侍衛的須眉男子,在青崖郡主麵前都戰戰兢兢,哪裏能做到像這位丁小姐一般落落大方笑語相對的?
青崖麵色微沉,眼梢有冷厲之色倏然閃過,言語之中帶了三分嘲諷冷笑道:“是嗎?原來丁小姐與楊指揮還有這般深的淵源?那本郡主怎麼聽說楊指揮在甘州養傷這段時日是由程將軍兄妹照顧,卻並未有誰提過報恩之說呢?”
說著,看向已然輕輕咬唇變色的汀蘭又道:“既是報恩那便該報在實處,總不能苦活累活都讓別人做完了,最後才跑出來說說輕飄飄的話,應付差事吧?”
青崖話音未落,滿屋女眷盡皆噤若寒蟬,任誰都聽得出來這是郡主有意要刁難丁汀蘭了。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看丁氏姐妹不順眼,但誰也沒有膽量敢去問其中緣由,隻能在暗中猜測是否丁家曾得罪過這位據說“殺人不眨眼”的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