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曾是這個意思了?”楊嘉謨氣惱著詹德賢的有意帶偏,對上座的青崖一拱手又道:“郡主明鑒,末將的本意是擔心非常時期繼續暴力征收賦稅,會被那些人趁亂利用、生事,到時候再鼓動更多不明就裏的百姓加入聲討,那可就真的成了反叛了。”
青崖麵上的猶豫之色更甚,遲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郡主,萬萬不可!”詹德賢也坐不住了,起身勸阻:“真這麼做了,王爺那裏您可不好交代,不如等蘭州回信再行決斷吧!”
說罷,驚覺青崖最是看不慣別人替她做主,又急忙撇清自己道:“微臣本無置喙的餘地,一切自是遵從郡主之意行事。隻是,還請郡主體念微臣的一片好意,在王爺沒有允準之前謹慎為上啊!”
青崖頷首,看了看楊嘉謨又掃了眼詹德賢,緩緩起身說道:“我明白,你們都是好意,但就按楊指揮說的辦吧!詹管事連夜起擬告示,把停止征糧一事明白無誤地寫進去,我要讓甘州的百姓在明天天亮之後家家戶戶都知曉。”
詹德賢還想勸阻,楊嘉謨已是滿麵欣慰,向青崖拱手讚道:“郡主英明,甘州的百姓一定會感激您的。而那些烏合之眾的陰謀,也必然掀不起什麼大浪來。”
青崖抬袖拂了下,從臉上到眼底湧起一股決絕來,堅定道:“我做這些不為誰來感激,百姓之苦亦可感同身受,隻求一個問心無愧罷了。”
雖然青崖說得淡漠,但楊嘉謨心頭到底難掩熱烈,帶著深深的讚賞和敬佩恭敬一禮,誠摯道:“末將代甘州百姓謝過郡主大恩!”
直起身來,楊嘉謨眼中有著淡淡的憂慮,看了眼燈影裏青崖完美的五官輪廓,又朗然說道:“郡主違抗王爺諭令停了征糧,此事全因末將進言而致,等順利平亂之後,末將願親隨郡主前往蘭州,向王爺當麵請罪。”
程英此時方才有機會插言,連忙也走上前來與楊嘉謨並排而立,傲然說道:“還有我。我們絕不會看著郡主為平息暴亂、為百姓著想而被王爺責罰,到時候是殺頭還是下大獄,我和楊指揮都不會袖手旁觀。”
程英沒有一點誇張,青崖頒布停征告示,不單單是違抗父命一條罪狀,還要麵對王府之中那些一向看她不慣正愁抓不到青崖錯處的人的刁難。很有可能,肅王一氣之下就此厭憎了她,那青崖在王府中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而一直受她保護的九王子朱識鋐便更加沒了話語權,再也入不了王爺的眼,成為人人厭棄,連個體麵管事都不放在眼裏的困難境地。要知道,在那座金碧輝煌的王府裏,若是沒了王爺的看重,即便王子、郡主也難有出頭之日,更別說將來的婚緣親事,恐怕還不如王妃順手賞人的一件器物貴重了……
青崖明白,這是程英在真心為她擔憂,但不得不承認楊嘉謨的話語對自己更有觸動,錦衣玉食雖好,可違背了自己的良心換來的富貴榮華,與她而言是折磨不是享受。
上前握住程英的手,青崖輕輕笑了笑,卻轉頭看向楊嘉謨道:“我既然敢這麼做就不怕什麼了,後果不是沒想過,但還沒有非得讓楊指揮來背鍋的程度,這個你不必自責。”
說著,拍了拍程英的手又道:“去吧,天亮之前就辛苦你們了!”
程英張嘴欲要安慰,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口,青崖的苦衷也許隻有自己明白,看著她堅定的眼眸,一陣酸楚湧上喉頭直憋悶得她眼含水霧。
詹德賢在一旁看了,已知青崖決心難改,便也隻是微微歎口氣低頭稟道:“微臣這就下去草擬告示,稍後再拿來請郡主過目。”
青崖擺手,簡短地囑咐:“要快!”
詹德賢不敢耽擱,躬身應著退了下去。
楊嘉謨見了也拱手告退,青崖說得沒錯,今夜他們將會很忙碌,他還得趕回營地部署去。
青崖也不客套,吩咐了二人幾句便送楊嘉謨和程英離開。看他們走了,青崖旋即回到內院屏退所有隨身服侍的女侍等人,聲稱累了要早早歇息便關門閉戶了。
劉女官雖有疑惑,但想到近日以來郡主的確事務纏身勞心勞力,想必是真的累了便也不忍打擾,細心地囑咐了侍女們在門外值守,剛要退下卻聽青崖隔著門扉叫她近前。
劉女官上前,在門前躬身:“微臣在,郡主有什麼吩咐?”
青崖清淡的聲線從門扉裏那邊傳來:“稍後詹管事會過來稟事,長史且告訴他直接送往楊嘉謨處即可,不必再來回我。”
劉女官恭肅應了:“是,微臣遵命。”
屋內傳出一陣輕輕的衣裙悉索之聲,門口再沒了動靜。劉女官輕手輕腳走到階前侍立等待,等詹德賢來傳過了郡主的令她才能退下。
月色清寒,初冬的夜晚總是有種悵然若失的孤寂,令人心頭也多了一份駁雜而又難以理清頭緒的清愁。
一樣的夜晚,不一樣的喧闐,別院之外的軍兵駐紮營地裏卻是一派奔走忙碌的景象。
從王府別院回來,楊嘉謨緊鑼密鼓地鋪排起了軍兵分組之事,以備稍後詹德賢送了告示出來便進行謄抄、張貼。半個晚上的時間,在甘州府城四街八巷都貼出來問題不大,最要緊的還得派人連夜出城送往其他縣府,這才是重頭戲,而且還是不能多做耽擱的大事。城內劉十三作亂是打著反抗征糧的名頭,不可能不在各個縣府鼓動滋事,青崖能夠采納自己的諫言停止征繳稅賦,但老百姓還不知道這個好消息。因此,一定得用最快的時間把這件事宣揚出去,隻要百姓們知道了就會停止反抗安生過日子,那劉十三和他背後那名神秘人不論抱著怎樣的目的,都將會失去造反的由頭,那平亂事宜也必將事半功倍輕鬆很多了。
挑選了精壯兵丁和腳力優良的戰馬出來,又將剩餘軍兵劃分了四大隊,分別安排王詡、楊嘉臣等人帶隊各自負責甘州府城的東西南北四城,之後便隻等詹德賢送告示來了。
楊嘉謨回到營帳,才剛緩了一口氣就見鄭勉和常有福聯袂而來,身後還跟著一幹督撫衙門的官吏們,俱都臉色陰沉怒氣衝衝的樣子,大有興師問罪的架勢。
“楊嘉謨,你好大的膽子!”鄭勉麵色不虞地走近,指著楊嘉謨就是一句喝斥。
楊嘉謨不敢怠慢,急忙拱手施禮不解道:“末將參見巡撫大人,參見常都司,不知大人們深夜來此有何訓示,末將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