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香裏的鄉情(1 / 3)

久在異鄉,對烏蒙故土的懷念最令我心情愉悅的莫過於飄散在故鄉的田園、山林的濃濃果香。朱櫻春就老家響水以拉的櫻桃堪稱早春第一果的美譽。“櫻桃好吃樹難栽”。但是,老家的櫻桃卻像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中適應性極強的故鄉人一樣,一點也不嬌貴。農諺說:“桃(桃子)三李四犁五年,板栗柿杏六、七年,背時核桃十一年”。與其它果樹相比,櫻桃頭年農曆的十月份隨便撇一枝插上,第二年就開花掛果。因為容易存活,掛果期短,所以栽種的就多,十來戶的村子,核桃、杏子、琵琶、柿子也就一、兩棵,桃、李、梨樹,每家不過一、兩棵。但櫻桃則不同,房前屋後、土埂地界,隻要不怕蔭了莊稼都挨挨擠擠的栽上,每戶少則三、五棵,多則十來棵。早春三月,櫻桃花盛開,照耀如雪天,茅舍瓦頂掩映在白花之中,鄉村的春意濃得化都化不開,櫻桃花儼然成了春天的主宰。不像琵琶,頭年開花,果期要到第二年五、六月;板栗、核桃5~6月開花,8~9月果熟。櫻桃是急性子,一場春雨、幾陣春風,花落葉綠掛出細小的槳果。短短三十來個豔陽天,漿果由米粒到黃豆到豌豆到餘甘果大小到成果定型,由綠到淺綠到淡白到淺紅到光亮鮮紅,穀雨才過,仿佛一夜之間,櫻桃就完成了從開花到成熟的全過程。這時節的山村被櫻桃裝扮得猶如仙境,綠葉襯托著串串豔麗朱櫻,就像滿身珠光寶氣、天生麗質的美婦,或斜倚農家的圍牆籬笆,或佇立地頭田埂,或在彎彎山路邊、青青草坡旁搔首弄姿、、、、、、已然是一曲濃情薩克斯的田園配圖。櫻桃下樹,一時間原本貧窮的山村大方奢侈浪漫起來,鋤禾到地頭,擦把汗,仰頭吃幾顆還帶著露水的櫻桃果,艱苦的勞作頓時詩意起來。有朋自遠方來,主人不再為春荒糧罄而窘迫,一盤玲瓏剔透鮮美的果實端上來,立馬哄得客人笑得如櫻桃般燦爛。這時節,素不相識的路人的甜言蜜語會毫不吝嗇的奉送給櫻桃的主人:大伯、大媽,你家的櫻桃紅得像花一樣,老遠都聞得見甜味嘞。大哥、大嫂,楊貴妃要是見了這麼美味的水果,保證改了口味吃櫻桃。主人飽了耳福自是高興、慷慨:我家栽的是櫻桃中的極品,是黃鶯特別喜好啄食的“鶯桃”,這櫻桃以前還真是皇家貢品,後宮佳麗的最愛。來來來,吃幾顆櫻桃歇歇腳。紅櫻桃是我童年的饕餮盛宴。果實才翻白肚、打上淡淡的紅色,我和另一位就成了櫻桃樹下的常客。那個家夥就是嗜櫻桃如命的果子狸,常在夜間出動,樹上吃飽就拉在樹腳,白天,櫻桃樹下總會出現一堆一堆全是櫻桃果核的果子狸糞便。父母老早就在櫻桃樹腳圍上一圈刺網,並埋上能刺透鞋底的鐵蒺藜般的皂角刺,等待盜果賊自投羅網。但刺網刺陣防得了果子狸防不了我這個饞童。每次到了樹下,我先小心地用木棍撥開掩埋在皂角刺上的虛土,像排雷一樣清理出一條通道,然後拉開樹腳的刺網,順利爬到樹上,如進了蟠桃園的孫猴子盡情享用滿樹的神品仙果,吃飽、衣兜也塞滿了,再按原樣恢複刺網刺陣。老家地頭有一棵堪稱極品的櫻桃,果實大,果肉厚,果味純甜,色澤紅豔光滑,如同一串串紅瑪瑙。父母特別關照,這棵櫻桃誰也不能動,要賣來換油鹽煤火,招待貴客。嚐遍家裏的十多棵櫻桃,我都謹遵禁令。但我的脆弱的自律防線還是沒有抵擋住極品的誘惑。一天午後,趁著大人們都到遠處的山坡上鏟土皮灰,我摸到極品樹下,“排雷”、“破網”,敏捷如猴梭到樹上,貪婪地囫圇吞下垂涎已久的禁果。過量的貪吃,加上極品不同於一般櫻桃的汪心的甜(甜味很濃),我醉倒在了櫻桃樹下。已近黃昏,父母回家一看,牛關在圈裏哞哞的叫,家裏冰鍋冷灶,到處不見我的蹤影。四處尋找,在地頭櫻桃樹下發現了我。成年之後的每次酒醉留下的都是“醉醜”的印象,唯獨櫻桃樹下的醉臥是我童年的“醉美”記憶。賣櫻桃是我痛並快樂著的切身體驗。背煤這樣的重體力活,我從來都是避之不及的,到鄉場上賣豬仔,覺得不光彩,賣雞蛋、賣糧食,覺得讓人瞧不起,同那些老者、老奶蹲在街邊灰蓬蓬的地上,高視闊步的過往行人偶爾停下來,用腳踢踢裝東西的口袋,不耐煩的詢價、討價還價:幾角?太貴了,少點?不賣?不賣自己扛回家,邊說扭頭就走。這樣的事情都是我從心底裏不情願幹的。去畢節城賣櫻桃,要背負二、三十公斤,走二十多公裏的山路,還要在街上叫賣,但我卻甘願吃苦受累,主動爭著搶著去。賣櫻桃的哪天,天不亮就起床,臉都顧不上擦一把,提著玻璃燈上樹摘櫻桃,天才麻麻亮趁著涼快趕著上路。櫻桃嬌貴,太陽暴曬天太熱會很快焉癟,失去鮮美,沒有好賣樣,九點左右我和五哥就趕到城裏擺開攤子。墊著綠葉的篩子鋪開掛著晨露的櫻桃,立時引來行人的駐足和讚歎:哇!像樹上剛長出來的,看著就流口水。太漂亮了!像姑娘的小臉蛋,紅彤彤的,忍不住要親一口。“此物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戴著眼鏡,一副文縐縐的樣子,想必是位中學語文老師。攤子很快被圍得密不透風,盡是美婦少女,你三兩,她半斤,五哥掌稱我收錢,不講價錢,不問貴賤,仿佛一說就褻瀆了這神品仙果,不到個把時辰,攤子就剩下空篩子、背籮,連鋪墊的櫻桃枝葉都被撿拾一空。看著一顆顆紅櫻桃迫不及待的送到一張張紅唇微啟的小嘴,心裏自有一種朦朧的無法言說的愉悅,鄉場上蒙受的那種低賤、自卑早就跑到了九霄雲外,起早摸黑、一路忍饑耐渴的辛苦也渾然不覺。現在想來,賣櫻桃的那種好心情,感覺不是賣東西,而是給這城市送美麗送漂亮。賣櫻桃已然就是一道鬧市的美景,美女口噙朱櫻更是絕美的意象,比起古人的“鳥銜紅映嘴”,不僅有詩意之美,還有性感之美,還有朱櫻與撮起的紅唇(恰是蝶形尤物)相映紅的不便言說的豐富聯想。栗香秋濃如果說櫻桃之美是意象之美、視角之美、浪漫之美、詩意之美,那麼板栗則是內涵之美、草根之美、口腹之美、實用之美。上網搜索,熱心的網友輯錄的吟誦櫻桃的古詩詞多達60篇,唐太宗、梁簡文帝、後梁宣帝、元稹、張籍、白居易、杜牧、韓愈、李商隱、劉禹錫、孟郊、王維、韋莊、李煜、張孝祥、黃庭堅、楊萬裏、陸遊、範成大、王冕、吳敬梓、納蘭性德等,曆代帝王、傑出詩人詞人大家赫然在列,都毫不吝嗇的將溢美之詞奉獻給“百果第一枝”。相比之下,詠板栗的僅有兩、三篇,未免有些寒酸。顯然,板栗的粉絲主要不是吟詩賦詞的文化人,而是注重溫飽的民間草根。板栗沒有櫻桃那樣亮麗光鮮的外表,它的刺球甚至是醜陋的,那渾身的銳刺儼然堅鎧硬甲,時時警示那些輕薄之輩以及我等饞童:離我遠點。隻有到了完全成熟的時候,它才裂開刺殼露出褐色的堅果。板栗雖然幼苗難成活,掛果時間較長。但因饑饉之年栗果能頂飯食充饑,也是老家普遍栽種的看家果樹。八、九月,秋風一起,饞童們就到了大飽口腹之欲的時候。板栗才到七、八成熟,就急不可待的上樹,劈下結滿青色刺球的樹枝,用石塊砸開刺球取出白色的栗果,或水煮,或生吃。那段時間,有時一天不吃一頓飯,盡吃板栗,連拉出來的都是白色的板栗屎。板栗刺殼慢慢張開了口,包在裏麵的果實逐漸由白變成褐色,風一吹,完全成熟的堅果有的從刺球中吐了出來,有的連同刺球掉落地上。自然掉落的果實是可以隨意拾取的,饞童們到了最有趣的撿板栗時節。天不亮,竹林、樹叢、草稞就湧動著一群群起早拾板栗的隊伍,呼朋喚友、打吆喝、撿到栗果的歡聲笑語回蕩在黎明的山村。玩板栗使童年增添了許多樂趣。用板栗打靶是最有刺激的遊戲,地上畫一個圈,將湊份子的板栗堆在圈內,距離三、五米劃一道線,揍揍包分出投擲順序,以獨子板栗作靶彈投向板栗堆,打出圈外的板栗歸己。扯板栗風也是童年喜歡的玩具,選大的扁平的栗果中子,在中間鑽兩個眼,穿入麻線留夠長度並將線頭打結,兩手中指套住麻線前後甩動栗果使線扭在一起,然後往外扯,栗果旋轉發出嗡翁嗡抖空竹似的聲音。對板栗的喜愛主要還是吃,將成熟的生板栗咬破,放在火盤上烘烤,烤熟的栗果甜糯香濃,別有滋味。書包裏裝一、兩把板栗,中午就懶得回家吃午飯。八月十五的餐桌上,毛豆、嫩包穀、石榴之外,煮板栗自然就是主角。這時節,父親會給我們做紅燒板栗、板栗紅燒肉、栗子雞、素炒青菜板栗、板栗月餅等美味佳肴。秋後,板栗樹上、樹下的草叢中還會殘留一些栗果,過了幾個月,等到到處都是光禿禿的時候,不經意的在樹上的枯葉中或樹腳的草叢裏得到幾粒堅果,對於童年的我算得上是冷寂寒冬的驚喜和重大發現,比起才下樹的生板栗,經過數月自然風幹的陰板栗綿軟幹香、甜而不膩,多食也不傷胃,是幹果珍品、鄉村零嘴美食。農家吃不完賣不掉的板栗大多裝入棕衣縫好的口袋,掛在屋梁、樓笆(木條、竹子紮的墊子)等通風處晾幹成陰板栗。冬天的山野再也沒有吸引我的東西,那些棕口袋進入了我的視野。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墊上板凳,在口袋的棕毛較鬆的地方用指頭撐開小洞,取出板栗,然後再把洞口的棕毛恢複原狀。每次取兩、三顆,多了口袋突然癟下去就會被發現。但取的次數多了,父母還是發現了情況。看著明顯癟下去的口袋,父親認真查看一番,縫死的袋口沒有打開,其它地方也沒有明顯的破綻。怪了,難道真有像孫悟空一樣變成蟲子鑽進口袋的老鼠精?父親大惑不解。母親一旁說,是不是生板栗風幹減少了。幹了也不會少這麼多,父親說。我終於在一次父母外出提前返回時被抓了現行。母親看著正在鑽洞掏板栗的我說,原來不是老鼠精,是我們家的小饞貓。山果野趣比起櫻桃、板栗、桃、李、杏等家果來,野果登不了大雅之堂,對幫襯家用起不了什麼作用,但卻給童年帶來許多歡樂。還是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時候,牧童就開始品嚐茅針嫩嫩的淡淡的甜味。茅針嚴格的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