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日漸消融,臨安的早春,隨著枝頭萌芽的點點綠意姍姍而來。而嶽家的春天,更是早已盎然。

我解除了嶽飛本來就隻存在於名義上的“軟禁”,雖然不提複他軍職一事,卻依然用樞密副使的待遇,以內帑“供養”嶽家,隔三差五,更是有額外的小賞賜。

嶽雲應該把我要嶽飛等待幾年的盤算,原本告訴了他。聽說這些日子嶽飛隻在家教養兒女,讀書習武,極少外出後,我總算放了心。本來還怕,萬一嶽飛熱血激昂,自請與金人再戰,不管是出於對他的敬重還是對嶽雲的討好,我拒絕起來都會頗感為難。如今嶽飛總算“韜光養晦”了,不過想來也是,幾乎死過一次的人,怎樣持才也得順從幾分皇帝的意思。

想到同樣遭遇的嶽雲,我不由得擱筆,望著殿內的一盆白山茶花,點頭暗笑----我刮他鼻梁又笑他後,生了悶氣的嶽雲連著三天都沒回宮中,到了第四天,倒是差人送回了這件“禮物”,估計是從營地附近的山野掘來,還帶著濃濃質樸的土壤氣息。

我見了心中大悅,當即引用了黃庭堅白茶花賦中兩句,寫在箋上捎給嶽雲,大意是別管其他花麗紫妖紅,爭相獻媚博寵,但在白茶花的氣韻前,都是浮雲啊浮雲----

次日旁晚,聽得熟悉的腳步聲略有躑躅地響起,我裝作完全忘記笑話過他,欣然抬頭道,雲兒回來啦?

燭光將他佇立的身影拉得越發纖長,投在門口漢白玉地磚上,微微搖曳。嶽雲手捧頭盔,簡單應了聲,略環顧殿內,他自然看到了那盆白山茶花被移植入琉璃盆中,擺在案頭最顯眼位置。

我走近,含笑用力拍他肩膀,說,“回來就好”。再後退兩步端詳他----合身的盤領戎服,領口雪白,漿洗得很幹淨。我知道他在軍營操練辛苦,看來嶽雲回宮前特意換了衣裳。

“這幾日雲兒沒有瘦,朕就安心了。”

嶽雲瞧我幾眼,翕動嘴唇,似是想說兩句官家也氣色好的話卻如骾在喉,隻低頭含混謝了我。

我嗬嗬笑,令宮人如常上前伺候。

嶽雲悶聲不響地任一一擺布,待用完膳,又默默坐著,聽我嘮叨詢問瑣事,偶爾應答幾句,最終還與我對弈一陣。

一切似乎恢複如常。

嶽雲送的這盆白山茶花,極其爭氣。一個月了,在福寧殿暖室中,越發開得蓬勃燦爛,重重疊疊花朵壓著花骨朵,始終不敗。

嶽雲每次回來,踏入此間映入眼簾的第一件事物便是它,我也有意無意展現出我視之如珍寶。茶花葉片青黛如墨玉,花瓣潔白肥厚如羊脂,我都舍不得讓內侍宮女澆水照料,堅持自己動手。

我忙活的模樣落讓嶽雲見了,他總會眼色熠熠,微微揚起唇角,露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感到被珍視,應該暗中很高興吧。

可不知怎的,眼見這幾天嶽雲都一本正經,好好日子過著,我卻又橫生起逗弄他,看他漲紅臉的惡劣興致----那天他的窘態,真像美酒一般讓人上癮。

所以,我便在某天,自己一邊撫弄一朵白茶花,一邊吃吃笑起來。

起初是暗笑,後來竟變成笑得渾身發顫卻壓抑著不出聲那種----嶽雲見了,果然忍不住,放下鑽研棋盤上的殘局,起身走近問,“官家為何發笑?”

我轉身,邊笑邊道,“朕若說出緣故來,雲兒不能發怒。”

也許望著他的眼神狡黠了些,嶽雲低頭將自己從頭至腳看了一遍,未發現半點不妥,狐疑地打量山茶花,也找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抿著唇,一言不發。

我道,自然是和雲兒送的禮物有關,無論如何,雲兒也不能把它收回去。

嶽雲決然道,“我既送了官家,又合了官家心意,斷沒有收回的理。”

我點頭,“雲兒怎麼想到送朕這個?”

嶽雲老實答曰,帶著背嵬軍士練習攀崖時偶然所見,覺得漂亮又想到官家討要禮物,如此便掘了回來交差。

我眉開眼笑,清清嗓子道,朕為康王時,在汴京無意看過一本雜書,上麵說的,是西方各國的一些風俗,其中就有,不同的花代表不同的意思,又叫“花語。”朕還記得其中部分,比如,梅花的意思就是高潔,翠竹則表示人的高風亮節,雲兒明白吧?

嶽雲嗯了聲,盯向茶花,似是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笑眯眯道,“茶花之意,代表英勇----本來是極其像雲兒。隻是白色茶花,卻有截然不同的注釋……是真心所愛之意。”

聞言,嶽雲一個倒退,手拂到棋盤,竟劈裏啪啦地打翻一地黑子白子。

我還不怕死笑道,“雲兒送朕,活像是,向朕示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