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幹脆衝他道,朕一夜沒睡,剛剛處理完政事,已經累得不行----無心和你再計較。朕要去睡了,嶽雲你是要跪還是要走,悉聽尊便!就是你回背嵬軍營,朕也懶得治你的罪,你就讓朕,眼不見心不煩幾天吧!

說完拂袖就走。也不管嶽雲聽了會怎麼想---如果我現在過去抱著他安撫,那也太,太慣著他了。

回了寢間,聞到鵝梨帳中香的清甜,往那一站,就有溫婉的宮女伺候我脫正裝,換睡袍,取下襆頭,又有蔡公公張羅著將被中熏暖,人手不少,卻能靜悄悄不發出一點聲音。

我往紫檀雕龍床上一躺,真舒服到極致,對蔡公公道,一個時辰後喚醒朕。便不管其他,抱著錦被往裏滾去----順便哀怨什麼時候能抱著嶽雲這麼滾,少活一半年歲都值得啊……

懵懂依稀,我的心願似乎真成了。分明,羅帳低垂,氣息氤氳,我捧著他的手,在戒指上親了又親,他故意裝睡,卻按捺不住唇邊含笑。我更極幸福地,與他共枕躺著,雙眸熠熠,凝視帳頂繡的銀紅合歡花,祥雲繞黃鶯。我翻身輕咬他耳垂,含混道,朕幼時小名,就叫鶯哥……嶽雲聞言,笑出了聲。

眨眨眼,卻發現自己又置身於偏殿嶽雲的臥房,他的雙錐槍,鐵重甲,整整齊齊放在案上,嶽雲背對著我,環顧室內。我溫聲道,“可有哪處不妥當嗎?”嶽雲停在懸掛的雕弓前,麵目模糊,低低念出一首江城子----奇怪了,怎麼是十年生死兩茫茫?

我驚訝,卻見手上握著一張詩箋,還是那首《江城子》。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字字句句,如含血淚。為什麼我當即瘋狂大笑,跌跌撞撞,指著自己嘶聲說什麼,又指著身後那個人----秦檜??!!

我猛睜開雙眼,直直從床上彈起來,對於剛才所作的夢,倍感驚悚----大口喘息,揮袖一擦額角,全是冷汗。

官家?官家?

掀開帳子,問恭候的蔡公公道,“朕睡了多久?”

說還沒到兩個時辰,我哦了聲。蔡公公見我隨手擦汗,忙令恭候的宮女遞上溫水香巾---我長籲一口氣。

聽得淅淅瀝瀝的雨聲,我問,可是下春雨了?

蔡公公說是,春雨貴如油,今年收成定大好,見我笑笑,又說,如今西湖定是煙雨朦朧,別有景致呢,官家可想遊覽一番?

我嗯了聲,想起嶽雲來,問他道,贏官人怎樣?

結果蔡公公的回答讓我,又按捺不住騰地火冒三丈,狠狠一摔茶杯,往外殿趕。剛一出殿門,又碰上嶽雷----

他一見我,就要說話,我伸手作勢阻止道,“朕已知道了。”便冷著臉,往外趕。

因為我說眼不見心不煩,嶽雲竟,跪到了殿外。他這是賭氣,還是自虐?又或者,嶽雲其實是糟踐人好意的第一高手,好!真狠!

絲絲雨霧中,那人的身形筆挺,這回又像淺水中的鶴,羽毛盡濕----我上前一把,拽住鶴翼,罵道,“你……嶽雲你混賬!”

他抬眼,目光竟分外篤定清亮,看到雨水將我雙肩打濕了,微微不忍,很快又低下頭,做請罪狀。

“真有你的。”

這時蔡公公並其他侍從,舉著傘也奔到了階下,為我遮擋。我拽著嶽雲的胳膊,命令道,起來!

嶽雷見狀,也趕緊去攙扶哥哥,嶽雲果然是跪久了,有些吃力。我狠狠盯著他,一把抓起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一並將他拉起,口裏,說出更無情的話來,“朕對你越來越失望了。”

嶽雲轉頭看我,眼眸極其複雜,卻還是不說話,沉默地,任由嶽雷與我將他扶至內殿,坐下歇息。

我惱火也隻說四個字,還是對著蔡公公:薑茶,燒水。

完了對嶽雷道,“帶你哥哥,去廡房沐浴,他有一點和你昨日不同,手不能沾水,需要你幫忙。”

嶽雲一直聽著,這回倒任我擺布,老實捧了薑茶----他一仰脖,一碗熱騰騰的茶就下去了,難道不燙嗎?

我一拍桌子,“嶽雲!”

他喘口氣,終於說道,“官家早知我性子不討喜,如今……果然招官家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