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慮再三,還是在以武將為主的宴會上,安排了張俊的座次。瞧他以郡王之尊,卻不得不列席嶽飛劉琦等之下,嘿嘿,失去皇帝的寵愛,就是這麼尷尬。
饒是如此,張子正卻依舊趕來謝恩,也許他認為,我沒讓張俊再老實在家呆著“養病”,也算是有了一線振興複寵的曙光?
我揮揮手,無謂讓張子正起身,想一想,告誡他道,“若卿再與贏官人發生不愉快,朕就隻能讓你們其中一人,離開宮中了。”
他恭謙垂首回我,必不會再與贏官人有所誤會。說完又呈上禮單,口裏說,這是家父代臣的賠罪之禮,想著若直接交給贏官人必定自討沒趣,便請官家代為收納。
這樣的低姿態令我很滿意,再接過單子一看,竟然有六大項。寶器、古器、汝窯、合仗、書畫、匹帛。書畫類尤其豐富:徐熙、曹霸、吳道子、張萱、黃筌、李煜、董源各名家都有----這是送給嶽飛嶽雲的才怪。
被“行賄”的皇帝我,心情大好,轉手將冊子交給內侍。張子正瞧在眼裏,似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轉眼,就到了端誠殿開宴時。我身穿絳色黑緣紗袍,腰束金玉,白襪黑舄極其鄭重地坐在高高寶座上,眼風掃過一圈:嶽雲坐在父親嶽飛下首位置,再之後是韓世忠父子,並劉琦等,這些人正好隔開了嶽家和張俊張子正。
此刻嶽雲對張氏視若無睹,壓根不屑----把他們當空氣,這才是有進步的態度嘛。
嶽雲大部分時間都與父親低低說話,無暇望我,我便含笑對蔡公公低語幾句,稍後公公便端了一碗熱騰騰胡辣湯,賜與嶽雲。另有一盤甜餡賜予嶽飛。
父子雙雙謝恩起身。隨後我見嶽雲端起碗便喝,幾口下肚,麵色暖融融----他手指觸到碗底,愣了愣。
我衝他笑咪咪。
借嶽飛與韓世忠互相敬酒的茬子,嶽雲飛快扯下貼在那的小紙條,緊緊攢在手心,又過了好一會,才得機會急忙一閱:我寫的是,今夜微服,私下出宮,直奔夜市,卿意如何?
我確定看到嶽雲笑了,心裏就也像喝了蜜一般甘甜。他此刻倒時不時會抬頭望著我,但我真不能與他做會意對笑放電狀,幹脆坐直了欣賞歌舞,蔡公公又取來令牌一盤,我一看,上麵都是舞曲名,便點了一出舞蠻牌,更教蔡公公端下去,讓諸位將領也來選擇一輪。
琴聲起,一百名年輕俊美的男子,或握旗幟,或擁雉尾,或舉木刀,變化數種隊形,作勢破城----樂部音樂一變,又為兩兩對陣,旗幟飄揚卷舒,人人騰躍奮擊,我使勁兒盯著不斷在我眼前晃動的,男子彩衣下柔韌的腰肢,想起嶽雲清醒時就不肯讓我觸碰半點的風景----心猿意馬口幹舌燥,實在是想找個機會再捏揉一番。
這曲完畢,另外一隊女弟子姍姍上前,表演彩雲仙舞,亭亭玉立真如謫仙。接著又有剪牡丹,采蓮舞,最後還有踏球,頂碗,皮影,鬥雞等項,一直鬧到日頭落山,方才盡興。
我回寢宮福寧殿等了好久,才見嶽雲送了嶽飛回來。我半躺在榻上,對他笑道,怎的?雲兒是否舍不得離開爹爹?
嶽雲看我一眼,鄭重道,官家,我是和爹爹說了良久的話。隻因為爹爹見今日官家縱情歌舞聲色,有些擔憂罷了。
我微笑,“若不這麼想,就不是嶽飛了。”
嶽雲微微仰頭,更坦白道,爹爹叮囑我,留在官家身邊侍奉,若眼見官家沉迷安樂卻不勸諫阻止,定要唯我是問。
我說,好好好。朕不讓雲兒被爹爹責怪,朕都聽雲兒的----雲兒想說什麼,朕就在這洗耳恭聽。
我這麼表態,嶽雲更是滿意,當即就坐近了我身側床沿,一本正經道,官家,今日那些跳舞的男子,一個個大好青春年華,身強體壯的,不思投軍報效國家,卻塗脂抹粉,這般仿效大軍征戰----我看了,隻覺好笑。
他見我張大了口,皺眉道,怎的?我出身鄉野農家,就是看不懂也看不慣----
聽他語調漸高,我忙回答:好好,朕今後除開逢年過節,一定不再叫他們跳舞。
嶽雲這才罷休。然後又批評鬥雞等消遣,我聽著聽著,終於忍不住了。我想反擊一下,便先作虛心接受狀,半響後,感慨道,“可惜啊,你爹爹沒有恰當年紀的女兒,雲兒沒有孿生妹妹----不然……”
“怎樣?”
“嗬嗬……朕看史書,說道周宣王薑後,她為了使宣王不沉緬於後宮之樂,脫簪請罪,更定下起居製度,起床時還必須讓玉佩叮鐺作響,讓宣王不得貪眠----你爹爹這般家教養出的子女,朕就覺得有先代賢後風範----要是能嫁給皇帝----君主就一定不會沉迷於享樂。”
話說到這,嶽雲終於醒悟過來我是在把他比喻成……又氣又惱,卻還拿不住發泄的理由,拳頭握緊了又鬆開,漲紅了臉,隻能幹瞪著我。
又任我怎麼笑著,催促他繼續勸誡,在他身邊眼前晃來晃去,嶽雲隻閉緊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