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嶽雲半日在宮中,半日在軍營的日子一開始,我清晰地記得他每每回宮來都是軍中裝束伴著我,穿那襲帶禦器械華裝的日子屈指可數。所以,次日大早,嶽雲再來到我駕前時,真讓我大吃一驚。

隻見他,穿紫繡錦袍,黃義襴,皂青褲配著牛皮靴,還生生在腦門上,束了條紅繡抹額。這副打扮,是竟然將高級儀衛官的全套裝束,都上了身。

我張開嘴,差點合不攏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嶽雲看了又看----他仰起頭,少見地竟然沒發火。

我有些受寵若驚,忙招呼他近前,不敢拉他的手,左右環顧後,忍不住再盛讚道,“到底是戰場上磨礪過的贏官人,尋常貴戚世家青俊哪裏有你這般氣度?好!”

轉身折回殿內,我親手將懸掛在牆上的,一把據說是宋□□禦用過的紫鯊鞘寶刀取下,遞給嶽雲道,“你本有雙錐槍,朕再賜你此物----不要離了身。”

嶽雲抽刀出鞘,刀鋒碧森寒涼,映得他眸光如雪,當下知是寶物,竟心滿意足地道了聲,多謝官家,嶽雲定當盡忠職守。

我心情大好地換上正裝,一行人浩浩然往修建在西湖邊,號稱“北內”的宮殿去。秦檜等高級官員,並金使完顏亮一行,已經在那等候,見我來,坦然施禮。

坦白說,我瞧見完顏亮的第一瞬,並沒有想到是他,隻想:今日真養眼。繼而多看了他幾眼,方才認出。

完顏亮摒棄了金人裝束,竟穿了紫寶相花衫、塗金銀腰帶。更糟糕的是,他頭上的緋色抹額和嶽雲如出一轍,兩人華麗麗地,撞衫了。

嶽雲驟然變了臉色。我暗自叫苦不迭。

秦檜見我驚訝,看了嶽雲再望向完顏亮,小心翼翼上前來啟奏道:官家,完顏特使素來仰慕我中土詩詞衣衫,今日餞行,特使主動求我朝賜服,老臣便做了主張----

我隻得勉強道,行了,相國不必謝罪。

嶽雲聞聲,橫眉望我一眼,望得我心裏驚惶亂竄,更想到剛剛賜了嶽雲一把削鐵如泥的凶器----他可千萬別盛怒。

我甫一坐於高階首席,咽下莫名心虛的口水,便硬著頭皮,對階下站著的嶽雲下令道,“應祥,你近前來隨侍。”

話音落,他便蹬蹬大踏步走到了我身側,緊握刀鞘而立。我一思量,又再吩咐送一席矮幾黑漆小椅,讓他得坐。

這種完全不合禮製的安排法,無人敢抗議。但毫無疑問地彰顯出,嶽雲如今的寵信地位,我瞧就有數道眼光,或羨慕或驚奇地望向嶽雲。

嶽雲誰也不理,對我也不抬眼皮。屏息靜坐不動,貌似盯著眼前果子油餅----我隻盼著宴席熱鬧時,能找到機會搭話。

鍾鼓齊鳴,吉時開宴。我捧杯站起,說了幾句場麵上的吉利話後,數百舞女魚貫而入,跳起了助興采蓮曲。

就在西湖邊,長滿了荷花的水岸上,彩船緩緩浮動,女子們身穿水天碧紗衣,手持紅粉,柳腰款款,更有天籟一般的清妙嗓音,唱道:

-----玉闕匆匆,鎮鎖佳麗春難老。銀潢急、星槎飛到。暫離金砌,為愛此、極目香紅繞。倚蘭棹。清歌縹緲。隔花初見,楚楚風流年少。

看了一會,我在心裏低歎一聲:這樣柔軟安逸的曲調,美如天堂的景色,實在是太大的誘惑了。但凡我不是死心塌地地愛嶽雲,怎麼會願意舍棄眼前安逸,跟他跑去北伐?

嶽雲嶽飛父子,不是沒有見識過宮中的奢靡生活。隻要他們舍了心中大誌,早早對趙構表示妥協,原本是可以混成張俊那樣,享盡榮華富貴而善終吧----原本的曆史真夠沒天理。

我心中敬佩憐愛更盛,轉頭再看嶽雲----隻見他拿筷子狠狠戳著胡餅,瞧都不瞧一眼場上的柔媚佳人。

我抿抿唇,一指自己桌上的蜜炙羊排,並砌香櫻桃一碟,讓蔡公公端去給嶽雲。嶽雲見了,一手就抄起羊排,輕輕巧巧將骨肉撕開,大嚼起來。

有胃口總歸好。

我再留心看著階下眾人,大都在欣賞歌舞。隻那完顏亮,他一邊點頭,一邊還似乎隨著節拍低低伴唱也就罷了,他怎麼還會,偶爾抬頭看這方一眼後,揚唇表示譏笑?

我心中警備,再悄悄注意完顏亮一會後,就更清楚地判斷出來,他是在觀察嶽雲----我轉頭望向嶽雲,隻見他吃得暢快,滿手都是油,連臉上都沾了些。

我忙低低囑咐蔡公公,讓他送上盛了香露水的琉璃碗,供嶽雲潔麵淨手。隻是,蔡公公送去時,低低含笑不知道對嶽雲說了句什麼,惹得他竟一皺眉,惱火地看了我一眼,才拿起蘸了水的帕子胡亂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