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營地裏放哨士兵們的腳步聲,縱然隔著厚厚的帳篷氈布也能依稀聽到。我躺在床上翻了個身,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外間方向,縫隙處再也沒有亮光透來。想必那處守夜的人,已經熄燈躺下了。
我確認之前隱隱聽得外間傳來動靜,不是我自己臆想。這就說明----嗬嗬,我想我的眼睛一定泛著狡黠狸貓般,烏靈靈的光。
又聽了一刻,沒有異常。我便伸手探向自己的裏襟,扯出一根紅線,上麵牽係了一顆魚瞳夜明珠,幽幽光華,三步之內可見物。借著它,翻身下床,悄悄趿了鞋,披好衣。
深吸一口氣,定定神,在腦子料得各種變化一次,就幹脆拎了珠子在手,慢慢移動,掀簾往外間去。
黑暗中依稀看到床上一人側臥的輪廓。床橫檔在門口。我故意躡手躡腳屏住呼吸,作勢要繞過去----近前,方一邁腿就絆倒了什麼。
我誒呀一聲,一個踉蹌摔在地上。
接著,床頭火光一閃,有人翻身而起,從懷中掏出火石打燃。頓時,嶽雲的臉在黑夜中像綻放的曇花般凸現出來。雪亮眼色狠狠瞪我,口裏也如同審賊般逼問道,官家,深更半夜,到外間來有何貴幹?
忍住心中竊喜得意,我低頭瞧得剛才絆我的,竟然是嶽雲的鐵錐槍身----他一直尖著耳朵聽動靜,瞧得我鬼鬼祟祟,惱恨之下故意橫伸兵器,好讓我跌一跤啊。
我索性在地上坐著,故作狼狽地找鞋。等穿好再站起,拍拍身上,轉頭反問嶽雲道,“朕明明是要九郎值夜,怎麼你反倒在這?”
嶽雲冷笑一揚眉,極其不善道,“九郎年紀尚小,熬不得夜。我察崗進來,見他瞌睡沉沉,便讓他索性去好好休息----今後官家若再要他值夜,不妨與我輪換上半夜下半夜!”
我垂眸不讓洋洋得意顯露,看著自己的腳尖,歎氣道,“朕是故意的,朕早知道九郎睡熟了就和豬一樣沉,打雷下雨都醒不來。”
嶽雲眼色一犀,咬牙憤怒道,“那官家令這孩子近身侍奉,意欲何為!?”
瞧他這咄咄逼人的語氣呀!!我當然知道嶽雲腦子裏在東想西想些什麼。故意遲疑不答,欲言又止,眼見嶽雲眼色越發恨烈,劍眉怒擰,憋著氣一個按捺不住貌似又要大罵無恥了,我忙趕在火山爆發前,忽地長歎一口氣,道,“因為他睡在這裏,朕悄悄溜出去了也不知道啊。”
說著我往嶽雲床沿邊一坐,裝作千言萬語盡在心中,幽幽道,“朕原本,就想站到門口去,看一看飛舞的螢火蟲,更遠遠地看一看你的帳篷,若是裏麵沒有亮光,就知道你也安睡了,朕才覺得心滿意足,也就不會輾轉反側了。”
我說到此,轉頭深深看他,嶽雲微扭頭。燭火近在咫尺,跳躍的小小火苗照得他嘴唇緊抿,如鍍蜜色,眉目更恍惚有了薄薄暖意。
我癡癡看著他,“雲兒,不怕告訴你,這幾夜出門在外,朕一直習慣如此。有句話叫,發乎情止乎禮,朕對你就是這般。能看到最心愛的人……唉,這些話你不愛聽,朕不說了。”我語調漸低,苦笑著悄悄抬手,任絲線懸了明珠左右晃蕩,像極了給他慶生那晚,綠幽幽在溪水邊飛舞的螢火蟲。
嶽雲轉眼瞧來,目光一怔,思緒仿佛也有了波瀾。我聽得他氣息隱隱有些不均。
黯淡微光,曖昧朦朧。此刻我與他近距離坐著,他既然一時沒趕人,還在愣愣呆呆想什麼,我便大著膽子伸手撫上薄被,往那端緩緩移----忽然察覺到織物微動,想必嶽雲又捏緊了拳吧?
我立即打住小動作。
他忽然變臉作不耐狀,揚頭對我道,“如今,嶽雲就在此陪著官家,官家還有何掛記不安?早早睡了吧,明日大早還要趕路呢!”
說罷他竟往床上一倒,卷了被子蒙頭蒙腦地不動了。我心一漾,伸出手本想順勢滾倒環抱----卻又硬生生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