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和的地點,定在金境泗州以南,宋境盱眙以北的淮水之上。我們一路往北而行,刻意繞開繁華城鎮,日日紮營郊外野地。
嶽雲同從前一樣伴著我,行軍時盔甲嚴整,片刻不離。和他一並的還有楊九郎,但大概是被嶽雲氣場所震懾,這孩子壓根就不敢主動招惹嶽雲,並一路嚐試學著他端端正正不苟言笑。
如此不到三天,悶得發慌的就是我。舉個例子吧,一起用膳的時候,嶽雲雙眼隻盯著眼前的烙餅,喝湯吃餅,目不斜視,不發一言。不管我將皇帝的份額賜給他,還是笑著想和他搭訕家常,也隻換得嶽雲淡淡謝恩,寥寥幾語。
礙著楊九郎這樣的電燈泡,我也隻好暫時收斂了再度從私人方麵下手吸引嶽雲的念頭----索性從國家朝廷大處來吧。
一天日頭偏西,嶽雲請旨紮營。我爽快應下。
夕陽餘暉下,我眺望嶽雲,他渾身都籠罩了一層淡淡光暈。舉手投足,仿佛都有流光灩瀲。
我癡癡瞧了半響,更欣賞一番他的指揮利落:紮帳篷、壘灶生火、哨兵巡邏種種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一絲不亂。
諸事交代完畢,嶽雲最關心的就是颯露紫,掰了塊鹽漬麵餅,親手喂給它----我見狀忙走過去,伸手也撫了撫馬鬃。
颯露紫低頭在嶽雲手心中吃食,長長的睫毛微垂,悠閑地甩著馬尾。
楊九郎也是識貨之人,一見颯露紫如此馴服,讚歎不已。前幾日他也想討好這匹馬兒,卻是白費功夫,颯露紫對他奉上的食物嗅都不嗅,目中可謂無人。
我嗬嗬笑,安撫楊九郎道,來日產下小馬駒,朕就賜你,從小養大的也就感情深厚了。
嶽雲冷眼瞧我們說話,自己不言語,喂完了馬,卻一把挽過籠頭要將它牽走。我忙喚道,應祥去哪裏?
他回頭,皺眉道,“此地水草豐美,臣想牽著它去河邊飲水洗刷。”
我道,“早去早回”。並疾走幾步趕上嶽雲,對他道,“和談一事,今日朕還有些話要囑托你們。”
嶽雲從來不誤大事,約莫一個時辰後,就回了我的帳篷報道。此時楊九郎正盤腿坐在我的塌前,津津有味地聽我瞎講故事,邊聽還邊伸手不住掂起幾顆葡萄幹扔嘴裏----
嶽雲不動聲色在外圈站了一會,見我們眉飛色舞投入非常,臉色越發不好。我覺得差不多了,這才裝作瞥見了他,驚喜道,應祥,你來坐啊!!
嶽雲憋著氣一般蹬蹬近前,我詳細端詳他,發覺他似乎也在河裏洗了澡,發間猶帶著濕漉漉的水氣,立即不悅道,“你若要沐浴,使人燒水就是了。秋天水涼,你還下河去做什麼?要凍病了怎麼了得?”
嶽雲沒好氣道,“我從來如此,便是寒冬臘月也敢下河暢遊。官家不必大驚小怪。”
我搖搖頭,揚聲吩咐在外守候的小內侍,趕緊備一碗熱騰騰羊湯來。
嶽雲最終坐了,不以為然地將羊湯灌下肚,三口兩口喝得飛快,大約是太燙的緣故,我瞅得他嘴唇麵頰血色都比平日深豔,心中癢癢,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嶽雲目光自那空碗轉向我,我忙清清嗓子,掩飾道,好了好了,咱們要進入正題才是。朕雖然不是悲觀的人,但凡事有所準備,萬一怎樣也不會倉惶忙亂。這次議和,金人若有誠意最好。若是個陷阱,朕也有最壞的打算。
嶽雲顏色一凜。
我說,“最壞的打算,就是金人在船上埋伏了人手,妄圖捉了朕去北國----當然朕萬萬不會讓賊人得逞。”
瞧一眼嶽雲,他神色肅重,眼裏卻仿佛在燃燒,與他緊擎的鐵槍上紅豔豔的瓔珞交相呼應,無聲誓言用生命來捍衛我。
心裏甜蜜蜜喜滋滋,我含笑道,應祥,雖然是在船上會麵,但朕想金人大都不識水性,咱們可以據此準備一番。你可否在隨行軍士中,挑出擅長潛水遊泳之人?到時候身藏刀鑿,埋伏在朕的護船之上。一有異動,即刻下水,將主船鑿沉----金人要真亂來,沒準咱們還能捉幾隻落水大鱉呢。
嶽雲略一思量,認為此計可行,慎重應下。楊九郎聽聞一切,更摩拳擦掌忍不住道,官家,我也要近身與官家相隨,殺得金人狼狽。
嶽雲橫眉望他一眼,卻不做聲。
楊九郎察覺到嶽雲的不悅之意,頓時又像矮了一截般,結結巴巴道,贏官人,官家待我有厚恩,我拚死也會護住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