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十二年十月初三,我著常服襆頭,故意不穿甲胄,往那艘停泊在淮水中央的大船而去。
雙方約定,各帶五十人。嶽雲早在背嵬軍中挑選了精悍之士,足可以一敵百。餘下將士均在岸邊及護船上嚴陣以待,更有水軍及潛泳鑿船者蓄勢待發。
我立於金人接引船頭,緩緩由水路行進。嶽雲和楊九郎全副甲胄一左一右伴著,轉眼窺去,二人的神色倒是比我還凝重,活脫脫像極了兩尊護法門神。
對岸我方派出的小船,也平穩向河中駛來。
揚唇淺笑一分,我作勢向岸上揮手,軍士們高舉槍棍,密聳如林,並三聲高呼,官家威武!官家威武!!官家威武!!!
那方金人聞得,片刻後也集齊隔江吆喝,可惜女真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抬手遮陽瞭望間,江上忽然刮起一陣大風,嶽雲察知,忙疾步側身,一揮麾衣,擋在我跟前,將風力減阻了不少。
“官家仔細了。”
我微笑看著大風將鮮豔的紅錦吹得籟籟飄飄然,伸手覆住嶽雲拳頭,人卻左右環顧笑道,“無妨的。咱們君臣同仇敵愾,定能不負此行。”
楊九郎也頗為堅定地嗯了聲。但我卻借勢,悄悄以拇指撫了撫嶽雲手腕,見他看我一眼,方才笑著收手。
----我確信,昨晚嶽雲算默認了我對他的追求。得此刺激,我就是傳說中的腎上腺激素分泌如泉湧,隻恨不能抓住任何機會大秀特秀,以博嶽雲歡喜。就連今日的議和,在我腦海裏也變成了一次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大舞台,我絲毫不怕,隻有摩拳擦掌之勢。
因此秋風蕭瑟,一片肅穆之氣中,我竟有些雀躍又期盼地登上了大船,來到主艙款款坐定----金人一行,也如約到場。
金主完顏亶,此時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身著全副金人甲胄,隻他看到我時,突然橫生惱色----我還沒琢磨清楚,就見完顏亶驟然將頭盔一取,又親自解甲----
他身邊一個年紀大的金人忙嘰裏呱啦說女真話,完顏亶回了他幾句,又突然望著我,操漢語道,“宋主膽識過人,朕早有耳聞。如今,朕也脫盔卸甲,與你一般自在坦誠。”
哦,原來是眼見我從容不迫連護甲都不屑,心生敬佩也來公平相對啊!好!!我當即含笑朗朗道,“朕也久聞郎主青年俊才,又是勇於革新之主,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啊!”
完顏亶雖然是皇帝,但皇帝也是人,總喜歡聽漂亮話。尤其讚他的人還是和他身份對等的一國之主,他聽了後,更是對我友善笑了笑,手裏動作不停歇----鐵甲分量不輕,一時半會還脫不下來。
他身邊站著的一個身形最矮的人,忙側身幫著完顏亶卸甲。我估計大概是最親信的衛士吧?
再環顧其餘:那年紀大的金人皺眉,似帶不屑地盯著我----我大概猜到了這人身份,隻作無視狀,目光瞧向這金人身後站著的,完顏亮。這兩人見皇帝摘了頭盔,也隻好效仿,露出辮發。我瞧他們男子都耳垂金環,腦後係著的辮子上竟然還有珠玉首飾----真誇張。兩相對比,更覺自家兒郎無論裝束衣冠氣度,都與金人有雲泥之別。
完顏亮臉皮極厚,有失憶症一般完全不在意昨天發生的爭鋒不快,衝我略點點頭,一雙桃花眼又轉到了嶽雲和九郎身上。
嶽雲厭惡不屑。而麵對金人目光,九郎越發挺胸站直了幾分。
按照事先約定,隨同上船的雙方衛士,大都不得進倉。他們排列的彪然身影,隻透過窗戶淡淡可見。雙方統共近百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此刻外間卻不聞半點響動,彼此都暗暗劍拔弩張僵持著。
艙內和談是皇帝對皇帝。年輕的完顏亶此時此刻還得帶上太師金兀術和其麾下的完顏亮,不比我可一人獨斷----我頗有興趣地暗想,是否要散布一些類似“金國坐皇帝為完顏亶,立皇帝為完顏宗弼”的有趣流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