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殿外,一片銀裝素裹。嶽飛與韓家父子踏著積雪前來麵聖,幾乎在同一時刻抵達。奉請入內後,他們三人先對高坐的皇帝行了臣禮。
屏風內殿,禦香渺渺,暖氣融融,君臣和詢,如沐春風。
我端詳一番,目光重點落在嶽飛身上:他因依舊身無官職,穿著一襲簇新棗紅直裰袍,腰束黑革帶,長身挺拔。而多年兵戎生涯,沉毅氣質早已融入骨髓。
得賜座後,嶽雲上前對韓世忠行子侄禮,與韓彥直相互對揖,最後來到嶽飛坐前,恭恭敬敬跪下喚了聲“父親。”
嶽飛氣宇軒昂端坐,專注瞧一眼如今世人皆知甚得帝寵的兒子----大概是見他渾身上下裝束如常,未有半點金玉飾品,想來未沾染奢華習氣,終於淡淡一笑,衝他略頜首。
嶽雲起身後就站在爹爹下首,老老實實不發一言。我瞅他們父子一眼,做出一副公事公談的樣,開門見山道,“現有的募兵製度,朕想大刀闊斧改革一番。諸位愛卿事先得了朕的信,想必是有備而來。如今朕想聽聽諸位的看法。”
先問嶽飛道,“鵬舉,你出身佃農,又自小軍官一直升遷到如今,可謂深知軍中上下細節弊端,你就先說吧。”
韓世忠飛速望一眼嶽飛。嶽飛起身對我一施禮,神色凝重,卻泛泛道,“官家,我大宋人口約為一千二百萬戶,官家下令適齡男子皆服兵役,臣恐所費巨大。縱然官家所指三年服役,朝廷並不出軍餉,但人以食為天,軍中耗費米糧恐怕也是驚人之數。”
我道,愛卿所言有理,不妨咱們先瞧瞧如今現有的。
說罷,我將準備好了的資料遞給他們傳閱:宋代兵役分為地方兵廂軍和中央禁軍。目前的狀況,廂軍基本是白拿錢卻上不得戰場,隻聽官府指派幹一些工程之類力活的民工。
而中央禁軍,作為武裝力量,根據宋朝開國的變態規矩,一年到頭,總要在各府州間調度來,調度去。
從個體來說,男子募集入伍,不但要在臉上刺字,還輕易不離軍隊,四五十歲還在當兵的人一大把----這是什麼樣的戰鬥力呢?而每年任何一個普通士兵,軍餉也需二十五貫。
嶽飛韓世忠其實早對軍隊結構和軍費所需,如數家常。我做出這般姿態,卻見二人一副細閱專心受教的模樣。
微微一笑,再瞄一眼充當背景一語不發的嶽雲,幹脆又對嶽飛道,嶽愛卿,你從前在鄂州,酒庫,公使庫、激賞庫,備邊庫、回易庫經營極好,每年收息錢就有一百餘萬貫----韓愛卿前年也繳納百萬之巨,若各地駐軍將領都能如你們一般,朕就高枕無憂,國庫豐盈了。
----當然,真這樣,實質離藩鎮割據不遠。
嶽飛一愣,抬眼見我麵色坦誠,隻得又一稽首,簡單道,“臣從不敢妄用毫厘。”
這個時期,軍隊允許進行贏利性經營,比如造酒等等,用以彌補中央財政的不足。隻可惜,劉光世楊沂中張俊之類,不是將賺來的錢收入自己腰包,就是獻給皇帝趙構私人用----嶽家父子隻怕越清廉,越奉公,就越是原版趙構心頭的一根刺啊。
想到此,我伸手,用力握住嶽飛雙臂,凝視道,“鵬舉,朕知你是什麼樣的人。隻盼鵬舉無畏直言一番----咱們大宋立國以來,總要被北方之族襲擾,當日靖康之禍,痛絕人寰----朕隻盼有雪恥一日……鵬舉是最懂得經營打磨軍隊之人,朕,朕求教了。”
說完,我當著韓世忠韓彥直嶽雲,竟對嶽飛直直行了一個弓身作揖拜師禮。嶽飛大驚,一個心神不穩跌坐回椅子上。
我再轉向韓世忠,慌得他潑翻茶蓋,急忙搶先衝我跪下,像是生怕我也來這麼一把。
韓彥直當即也隨父親拜我。嶽雲瞧得爹爹還在驚訝中,忙上前衝我一跪,“嶽雲暫代父親,叩還官家大禮----”說完他竟極有力“嘣嘣”地磕了三個響頭。
我本要快步上前攙扶他,忍了忍,隻口裏道,“你快起身,免禮。”
再環顧一眾人,繼續道,“自古成事,需天時地利人和。如今南邊富庶人丁興旺,定都杭州又有長江淮水為天然屏障,偏偏朕不願做那偏安一隅苟且太平的皇帝,心中所係,乃如何強兵礪馬複舊國平天下,愛卿們是願與朕一並馳騁謀劃,還是心生倦怠渴思安定??!!”
聽我說完,嶽飛眼中閃現激動之色,豁然站起請罪道,“慚愧,願為官家分憂!”
此後再談,嶽飛就明顯犀利直白了許多。韓世忠見他如此,也漸漸豁出去放下各種顧忌。
又聽了他們一襲話,我才道,“就以江南西路撫州為例,此地當前廂軍禁軍八萬,每年所費錢一百四十九萬貫。而州中二十四萬戶居民,假若有十六萬能每戶出一丁,便能募軍十六萬人。”
“這十六萬人,每日每人用米三升,每年全軍用米十八萬石左右。按一石米六百文算,頂了天一年所花也不過十五萬貫。”
“哪怕朕再加上果蔬肉類供給,翻上一倍,三十萬貫。還不到原本的零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