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十六萬軍士,需要的不僅僅是吃食,還有所住營帳,所穿衣袍,所用武器,都是用錢之處。可這些東西歸根到底,都是從商賈,從百姓手中買來----製造十六萬件衣衫,需要多少布帛?交易朝廷能收稅是一層,百姓那頭,隻要紡得出布匹,就能賣掉,他們手裏有了錢,也會添置一些用品,所牽涉的依舊是商賈貿易----朝廷又能收稅。”

“正所謂,羊毛出在羊身上,朕以為,天下銀錢歸根結底如流水一般,周而複始,流動不息。隻要運用得當,募兵新政並不會造成國庫空虛,錢糧吃緊。”

我侃侃而談,大概是古代皇帝受的數學和賬目教育太少,如今參雜了現代經濟學理論的一串話砸下來,嶽韓二人都對我瞠目相望。

我揉揉頭,補充道,當然,朕所言還隻是無戰事的太平年月。一旦再有征戰,士兵們可額外領取優厚俸祿俸祿。愛卿以為如何?

韓彥直反應最快,此刻衝我一稽首道,“官家機敏,臣等自愧不如。”

我瞥眼偷偷瞧嶽雲,見他好容易專注看著我,似是驚奇我的表現更對我刮目相看---嗯,官家我可不止會甜言蜜語,或是唇槍舌劍吧?

嶽雲與我四目相撞,迅速轉開了。

我卻喚他道,雲兒----從前你在張憲營中時,每日除了練習騎射棍棒刀劍,也要讀書寫字吧?

我是明知故問,嶽雲也不得不垂首做恭敬奏對狀,可他這副太過恭敬的樣子擺出來,我眼角察覺韓彥直忽然皺眉,隱隱有擔憂之色----

不會吧?擔憂什麼?

待我再細瞧,他神色卻又恢複如常,淺笑聆聽,好像一切隻是我多想。

聽得嶽飛又道,“官家莫見笑,臣一直欽佩讀書人,所以督促孩兒們每日看書習字,不獨雲兒,他幾個弟弟也是如此。”

我附和道,是了,鵬舉治家一貫嚴謹。朕聽說你還帶著霆兒霖兒一道在嶽府後扛著鐵鍬種菜勞作,教育他們稼穡艱難----如今朕這天子腳下,奢靡之風日盛,鵬舉這般真是難得可貴。

嶽雲聽得,竟然有些怔怔羨慕之色。

我忙將話題再轉回來,抬手喝口茶潤潤喉嚨,又道,“所以,除開日常武器操練,朕擬也在每一處軍營中,設置識字課堂,讓懂得文墨的士兵將領,教其餘人粗略認得文字。”

嶽飛聽了,更是讚賞此舉。

我們君臣數人,這般詳談甚歡幾個時辰後,新政條條框框已初現雛形。當然,我是在努力抓緊一切機會,對嶽雲展現,要讓嶽雲知道我的好,知道我是個“英明又睿智”的官家。

天色已晚,我又十分順勢地,留嶽飛他們在宮中用膳,美其名曰“父子小團圓”。他們四人自是謝恩不提。

為求氣氛,我特意叮囑掛爐局呈上五個銅鼎紅炭湯鍋,熱氣騰騰以燉熬多時的羊骨為底料,搭配酒、醬、椒、桂數個小碟,羊肉兔肉鹿肉並果蔬各一大盤。

等端到麵前,人人都有驚喜之色。

席間我毫不吝嗇地再讓人奉上流香酒,親自持壺,敬了嶽飛韓世忠二人。

嶽雲未得爹爹許可,滴酒也不沾。我故意避嫌不理會他,他偶爾抬頭看我一陣,又與身邊韓彥直說起話來。

待禦膳房準備了“甜餡”呈上。嶽飛心情舒暢,吃得更興起----嶽雲望著父親臉上的歡顏,自己唇際微微上揚,眼色明悅,一片片夾著肉涮,也吃得順溜,更在燙辣之下,唇色深紅,額角滲汗。

宴罷,韓家父子與嶽飛雙雙向我辭行。嶽飛再打量幾眼嶽雲,又微微露出讚許笑意,張口又止。

嶽雲一步上前,與我行禮道,“官家,臣連月未見父親,今夜想暫請離宮,與爹爹家人團聚一番。”

嶽飛卻皺眉道,雲兒----你蒙官家厚恩,理當盡忠職守,怎可放肆求恩典?你我父子確有許多話要說,但待你值宿輪休時再談也無妨。

嶽雲被父親薄叱,隻低著頭。

我心裏一沉,勉強笑道,“罷了,罷了,鵬舉莫怪這孩子。雲兒此回伴駕辛苦。朕記得鞏氏又臨盆在即,他想回家也是人之常情啊。”

“朕,就許嶽雲你半月假期吧。”

嶽雲微微愣了愣,又很快低頭俯拜,謝我恩典。

我又作出一副語重心長訓誡的模樣叮囑道,“這半月中,你也不可隻顧與家人團聚,要記得時常去背嵬軍中操練整頓,若稍有荒廢,朕必處罰你。”

嶽飛聞言,立時道,官家放心,雲兒定會兢兢業業。

我轉眼不看嶽雲,注視嶽飛道,虎父無犬子,都是鵬舉你教子有方----說話間,我瞧見窗外又下起紛飛大雪,便道,來人,賜嶽愛卿韓愛卿父子,一人一件氅衣。

他們再次謝恩。

我最終,打腫臉充胖子故作豁達,眼睜睜瞧著嶽雲緊隨嶽飛告退,他們一步步踏入那飛瓊玉屑中去,模糊了身影----我私底下悄悄將衣袖捏得揉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