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三個月前,宮中就開始籌備皇帝生日萬壽節的種種。各地進貢果品花木食材禮品的車隊絡繹不絕。慣例文武百官,後宮妃嬪,乃至國外使節都會有禮物送上。而今年恰逢剛剛和談完畢,金人此回遣使者前來,奉上了一個“好”消息。
完顏亶下旨,去除宋徽宗宋欽宗帶侮辱性的封號昏德公重昏侯,取而代之“上皇公”與“同皇侯”。
啊呸!這兩個封號真夠包藏禍心的,直指兩人從宗法上講足夠壓死我。我瞪著經由翻譯後的正式書函,幾乎可以料到金人所圖----趙佶早就掛了也就算了,可趙桓還好生生地活在五國城中,再得“同皇”之詞----會不會下一步就索性變成傀儡政權的皇帝了?
我記得,史載金兀術打過這般主意,認為這就是捏住趙構南宋七寸的絕招。
陰鬱地想,到時候北伐,讓嶽飛嶽雲父子,率領大軍去攻打比趙構出身正統許多的先帝嗎?
我看,他們會驍勇異常,殺金人潰敗千裏,卻期望迫得金人放人南歸吧?
這般臆想都讓我撇撇嘴。再之後呢?把趙桓以優厚不差皇帝的待遇養起來?就能緩和一切天下太平?
我的書案上,橫擺著一方鎏金瑞虎鎮紙,那虎張牙舞爪,洶洶有躍起之態。
一山不容二虎。縱然趙桓----我眯起眼,伸手去觸摸堅硬冰涼的虎額,上麵有王字正印。
以史為鑒,明代土木堡之變,代宗景皇帝如趙構一般,在喪失了正統皇帝的情況下倉惶即位。但哥哥英宗最終回歸明廷後,雖然被囚犯一樣看管,仍然有官員擁簇,更通過一場政變奪回大位。
哼。我壓根就不信趙桓不想重新手握至高權柄。當前隻是身處絕境無此機會,一旦來日有曙光----我暗暗磨牙想,要趙桓和先太子都死了才能永絕後患。
可反複思量,偏偏這兩寶貝被金人奇貨可居地遠遠囚著,我沒伸那麼長的手能夠安排一二。
心裏抑鬱,又想起了嶽家,嶽飛實在是個理想主義者,估計他認為,皇家兄弟理當骨肉有愛才是天下表率正統,沒準還認為我應該對趙桓心存感激,額外優待禮讓。
唉聲歎氣,突然蔡公公謹慎奏道,官家,秦相國在外請見。
我哦了聲,皺眉想,這老狐狸已經知道金人的改封,更知曉我不會心情很爽,這會子還求見?
好罷,宣。
秦檜穿著正一品宰相紫袍,烏紗端正恭敬無比地在金磚上扣頭行禮。總算他帶來了一個不錯的好消息:張子正不辱使命,與西夏議定明年花朝節時,兩國皇帝於邊境秘密會盟。
我聞言讚道,好----六郎年紀輕輕卻也能幹非凡。他人呢?可回來了?
秦檜忙奏道:張小相公日夜兼程正往皇城來,聽聞私下得西夏仁敬德贈十匹良馬,張小相公擬要將其作為壽禮獻給官家。
我挑眉點頭道,好!好!如此功勞,理當大大嘉獎一番。相國以為如何?
秦檜臉上的褶子皺紋微動,擺出誠懇盡瘁的樣子,“官家言重,身為人臣理當為官家排憂解難。”
我嗬嗬輕笑了笑,思量一番便道,“萬壽節那日,恩賜張俊入殿坐,食親王膳。”
這是很大的麵子恩典。因為那天有資格在殿上的,隻有丞相,親王和使節。其餘群僚,包括嶽飛這樣的爵位,都隻能在殿外兩廊吃喝欣賞。我這麼做----就當成是對這幫子人聽聞嶽飛授爵之後的安撫平衡吧。
秦檜代張俊叩謝皇帝。我瞅他一眼,忽然道,“不知怎的,連日來,朕睡眠不寧,眼瞧得宮中排場盛大,心裏卻有些唏噓啊。隻因朕想起父皇與先帝昔日在汴京逢萬壽節,何等排場氣派。如今----物似人非罷。”
秦檜又麵露沉痛表情,竟道,“靖康年後,上皇與先帝被擄北國----聽聞金人凶殘,令二聖與臣屬妻女隔絕,數年不得謀一麵,二聖被囚多年,形容枯槁---上皇駕崩時,也唯有金人主持喪儀----”
說著他似悲傷無比,終於哽咽至泣不成聲。
臣子都哭了,我要隻好伏案做假流淚狀,偷偷將眼睛揉得紅腫些,一並演戲。
待又聽到秦檜出言安慰官家寬心,我便抬起頭,道,秦相以為,每逢大哥生辰,宮中也舉辦萬壽節,遙祝大哥平安可好?
秦檜道,官家骨肉情深,此極好,極好。又道,官家可在清華殿掛一親筆手繪先帝畫像,令未曾得見先帝天顏的群臣以釋思念。
等秦檜告退後,我口稱疲倦,躺回寢宮床上,卻睜著眼注視帳頂龍紋繁花,心裏反複咀嚼他方才所言----所謂上皇駕崩金人主持喪事,是指趙佶死得極慘,身邊隻有同被俘被囚的趙桓,屍體更架到坑上焚燒煉人油。從曆史的證據判斷,這兩人是被單獨囚禁,由金人嚴加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