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在我們啟程回臨安的前夕,我特意與嶽雲微服巡視了一番興元府附近的馬市。此時距離馬匹的新政頒布不過一年,但此地馬市活躍程度真讓我喜出望外----背嵬軍更換下來的一千匹軍馬,吸引了附近很多農戶,往來四方的商賈。而這幫人流也一並帶動了周圍小鎮的住宿餐飲,邊境已呈現出一片繁榮熱火景象。
嶽雲與我並肩牽馬緩緩而行,他話不多,全神貫注地留意四周嘈雜人等。金秋的陽光溫暖地撒在各人身上,連馬兒們都享受地甩著尾巴,空氣裏洋溢著草料與牲畜的特有味道。最終,我站在一處高地,驕傲地含笑環顧馬市:中央與兩側的馬欄內,係著待售的駿馬。不時有買主牽出來仔細看牙口看皮毛,場內還有叮叮當當打造馬蹄鐵的匠鋪,更有穿著低級官員服色的人,將交易成功的馬匹一一記錄在案,計算賦稅。
軍馬不得宰殺,我更出主意,打的廣告招牌賣點是“嶽家軍的戰馬去過無數鄉野之地,識得路途,不畏跋涉”,果然吸引了不少四處行商的販夫們聚攏在一處討價還價。
我還看到,川流的人群中竟有身著西夏服飾的商人,不知有沒有被吸引來的走私販子?惦著下巴我謀劃一番:一旦出現好貨,我們買下的同時要大肆宣揚誇張,讓西夏金國民間都知道販馬可暴富,讓走私的浪潮卷垮金國的封鎖----走著瞧吧!我要馬!馬!!戰馬!!
意氣風發下我轉頭偷瞄嶽雲,見他凝眸望著下方,嘴角不時淺淺向上揚起,微風吹得他鬢邊發絲微微拂動,英挺的眉眼間,滿滿洋溢的都是愉悅。
察覺到我的視線,嶽雲望向我,“官家?”
我輕聲道,“雲兒,這批更換下來的軍馬,出售所得也是一筆頗大的錢財。雲兒可有何打算嗎?”打私心裏,我是希望嶽雲自己決斷分配。
但嶽雲毫不遲疑道,“官家,我已寫信告知爹爹,爹爹的意思是要與酒庫收益一並掌管,來日好犒賞將士。”說著目不轉睛地打量我,虎視眈眈的神色似在提醒----不許對他爹爹的安排有置疑。
我微微一笑,換了個拐彎抹角的法子,伸手先撫弄一番颯露紫的鬃毛----它眼神清澈,睫毛又長又密幹幹淨淨,被主人安撫得溫馴不動。
借機我輕輕拍拍嶽雲攢著韁繩的手背,和藹道,“雲兒是嫡長子,又統禦嶽家軍,終有一日這些軍隊的酒庫啊田地啊經營受益都需雲兒掌管。來日你爹爹定會交給你,你要向你爹爹學的事情還多著呢。你瞧你爹爹身為統帥,何等有為啊!”
因我讚嶽飛。嶽雲滿意地嗯了聲,他清亮眼神微微漪動,大概也想起了我空閑時教他的阿拉伯數字和乘除法----忽然頑皮一笑道,“屆時,我可悉數交予官家。”
哈?
“官家成日說與我不分彼此,由我掌管和官家掌管想來也無甚區別。更何況----”他不緊不慢道,“這些日子我瞧在眼裏,官家於經營算數上實在是精明過人,交由官家執掌豈不更好?嶽家軍所需軍費犒賞,我統統都隻管向官家伸手要。”
麵對嶽雲的狡黠態度,我壓低了聲音道,小冤家,盤算得真精明。你既如此說,朕當然得盡心盡力補貼嶽家軍,不然哪還能對得起你這般青眼厚愛?說著覷得無人注意,含笑戳戳他鼻尖道,“你呀,朕日理萬機,你還給朕找事兒,朕沒有甜頭激勵可不行!”
嶽雲對此不置可否,隻帶著笑容繼續打量下方熙熙攘攘的人流馬匹。他眼前這般翻天覆地的變化,欣欣向榮的軍政馬政,正是由我力挺打造。嶽雲定是覺得我這樣的官家不但能幹,更令他放心信任----又或者,獻上至關重要的軍隊私產,這是嶽雲以他的方式對我表達忠誠?
待到夜晚皓月當空,清風悠揚時,中秋節的晚宴佳肴已經由潔白的瓷盤小心盛擺在院中青石桌上。我揮退眾人,與嶽雲手攜手地雙雙坐好。
一輪明月照得我們恍如神仙中人,鑄銀疊影,桂香淡淡,清輝萬裏的背景下,我眷戀地捧著他的手腕,牽到唇邊略親一親。
更一邊用指尖摩挲他布衫袖口,一邊道,“雲兒,如此佳節,卻是咱們第一回中秋獨處呢。”
嶽雲嗯了聲。要知道去年中秋,他因抗拒我的示愛都沒進宮----而在下獄那年之前,戰事頗多,估計他也難得有幾個闔家團圓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