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著端正的宋製冠冕,高高坐於大慶殿的蟠龍寶座上。殿門內外,北遷而來的官員以秦檜為首,整齊兩列正向我叩拜三呼萬歲。我抬手略略掀起垂下的玉藻,盯著武昌開國侯,北伐大元帥那一位置的空缺,心中緊揪,茫然地望向前----宮牆高聳,宣德門的琉璃瓦泛著刺目膩光。殿外禦橋十六道,橫貫南北,哪一條是我的出路?
韓彥直再三奏請,我依舊心不在焉,隨口敷衍道,你自行定奪吧。
話一出,才意識到眾人臉上的神色。韓彥直低頭,恭敬沉穩再言道,官家,完顏亮所言欲與我大宋議和並送還太後一事,臣實在不敢妄自決斷。
決斷?議和?我想一想,慢慢道,如今大宋占盡優勢,幽雲十六州已悉數在我勢力之內,議和與否,議些什麼該全由我大宋說了算。如今局勢下,我大宋加緊鞏固北邊的地才是首要之事。
頓了頓,我半合上眼,道,“朕想委派鵬舉任定北節度使,率部巡駐十六州各府縣,屯兵屯田,眾卿以為如何?”
一幹人等又開始麵麵相覷,當然,這幾年朝堂上我如此寵愛嶽家,節度使可遠遠不是虛名了,若嶽飛有那麼點異心,重兵在握,他藩鎮割據當個土皇帝也不在話下。
----不知怎的,我心裏滋生出一種陰暗。偏偏就是要把嶽飛擺在可擁兵自重可黃袍加身的位置上----那後世敬仰,萬古流芳,精忠報國,偉大的嶽武穆,哈哈,若用這趙構皇位,毀你萬世口碑也不算虧!!
隻若真有那苗頭,要保證繼承人隻有雲兒,就得給嶽飛先下絕育藥,還有李氏的血脈,三個小孩全部斷不能留。我邊想邊暗自攢緊了拳。
臆想又被韓彥直打斷,他奏道,官家,嶽家軍剛剛經曆數月大戰,依臣淺見,不如趁當前戰事緩平之時,犒賞將士,也令其稍作休整。定北駐軍一事,可由各路大軍協調兵力,統籌行之。
我耷拉著眼皮,還未來得及開口,突然瞧見秦檜恭恭敬敬出了列,道,“官家,此番北伐大勝,官家不妨在紫宸殿設宴,召有功將士巡序排坐,官家賜酒,君臣和樂一番?”
我心中一動,多瞧了秦檜老臉一眼,見他垂袖穩穩,卑躬著身子越發低了幾度,便道,“丞相此言甚好。傳旨著人修繕紫宸殿,朕要在那親持壺勸酒,以慰將士。子溫----”
我終於和顏悅色道,“你們父子一對,正好能與鵬舉父子坐個對麵。朕也要欽點劉琦他們父子前來,我大宋忠烈良將都是子承父業,代代傳承。”
韓彥直隻得謝恩。然而旨意一下,幾乎所有被邀請赴宴的將領們都給我上書謝恩。惟獨那嶽飛----他竟代子嶽雲擬了一封推辭函,口稱大病未愈,怕傳染了官家委實不能進宮。
我瞧著那完全不是嶽雲的字跡,心中怒意狂瀉,一把抓起來狠狠撕扯兩半,揉成一團,重重往外擲去。
呆呆跌坐在冰涼堅硬的紫檀木椅上,聽得窗外聲聲蟬鳴----院落濃蔭密布,已經初夏,初夏了,雲兒的生日就快到了。這些日子,我依韓言直所說,兢兢業業處理國事,可是卻始終見不到雲兒一麵,這到底要忍耐到什麼時候?
我困獸般踱到窗邊,抬頭望著天際上那漂浮的悠遠白雲,終於慢慢俯身撿起皺皺巴巴的紙張,一點點複又平整展開。
我要自己謀劃。不再苦等。
又翻出嶽飛的例行套話謝恩奏折----好,總算他還會來赴宴。這便成了。
我喝聲向垂首侍立在外的蔡公公下令道,“召九郎來。”
很快,楊九郎便奉旨來到垂拱殿。如今他也年近二十,正是混合了少年俊秀與青年英挺的年齡。在我麵前也是膽大放肆慣了,施禮後便眉目彎彎如月牙一般開心道,“聽說官家在選拔戍北的部隊?”
我微微笑道,“你們一個兩個都有報國之心,朕都不知道要選誰了。”
楊九郎笑嘻嘻道,“無論如何,官家莫要漏下我。”
又閑閑說了幾句,話題終於到了駐紮在郊外的嶽家軍身上。楊九郎也皺眉托腮說,“聽說嶽大哥生病了,我正想去探望呢。”
這幾年來,我眼瞧著九郎在背嵬軍中與眾人相處融洽,崇拜嶽雲又吃得苦,況且個性純良,便起了讓他繼任楊沂中職位的心思。北伐一戰,因是這孩子初次上戰場,我思索再三便讓他轉去了楊沂中麾下----這孩子卻不滿被自己的伯伯關照,硬是磨我讓他又轉投了嶽飛那一路軍隊。
嶽飛他不但不計楊沂中的前嫌,更對九郎的武藝頗為稱讚----哼,當初不聞誇獎嶽雲,真應了那話,別人家的孩子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