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生離 下(2 / 3)

眼前楊九郎便是我的指望。他能進得了嶽家軍營,能與嶽飛嶽雲都說上話----我取出一封寫好了的信函,鄭重遞給他道,“九郎,你嶽大哥因為感染了疫病,嶽伯伯始終不讓朕去探望。如今朕想請你,幫個忙。”

九郎爽快應下,把信函鄭重地藏在懷裏便告辭。我心中翻騰萬千,好容易忍耐道日落宮門下鑰前,楊九郎總算從軍營趕了回來。

一見他,我便急不可耐抓著他手臂道,“可見著雲兒了?他還好嗎?”

楊九郎點點頭,隻是目光卻有些閃爍,對著我張口欲言又止。

我更是心焦,連語調都發顫道,“怎麼了?雲兒是不是臥病在床,他身邊可有人照料?”

九郎卻又搖搖頭,“嶽大哥並未躺在床上,官家----嶽大哥接過信後,很快就看完,他要我轉告官家,他會來。”

是嗎是嗎?我仿佛抓住了黑暗裏的一絲絲光明,心中定了定。可再瞧九郎,怎麼都覺得這孩子恍惚悶悶的,若要問他,九郎隻管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最後被逼不過,他竟咬牙道,“官家,我所言無一句謊話,若有,天打雷劈被火燒成焦炭----”

我還想刨根問底,九郎竟拔腿推門咚咚跑了。空留我獨自對著滿院蟬鳴怔怔。

雲兒必有異常,必是下了什麼決心。他……他……

大風吹過,藤蘿綠浪翻滾,層層疊疊緊緊不舍地牽絆著朱牆碧瓦----草木都知絕不分離。人呢?

不管如何希冀不安,總算熬到了在紫宸殿大宴那一日。我穿戴整齊,捏緊收盛他發絲的錦囊,小心翼翼自己收入胸前。拂袖堂皇自後殿一步步登上寶座。

臉上,還要掛著和煦的微笑,示意眾卿平身落座。嶽飛倒是立於武將首席,同樣穿著賜服冠冕,神色淡淡地徑自坐下,大口喝起酒來。

好在殿內張燈結彩,身著彩衣的宮廷樂隊搖頭晃腦吹奏喜慶,宮女們一隊隊一列列舞姿婆娑輕盈甩袖,而廊下又有征召的雜技伶人在表演踢瓶踢磬,走索過圈----大抵正常將領都喜氣洋洋地觀看這些,間或在我點名的恩賜下,趕忙起身,施禮後一仰脖,咣咣飲下禦酒。

嶽家軍麾下,張憲為首等人也一溜坐在嶽飛身後。留神瞧去,除嶽飛隻顧喝酒無心觀賞外,張憲也是心不在焉尤為明顯----不時視線掃過嶽飛身後。但,他對我的賞賜,則瞧不出任何異狀。

我眯著眼,身後侍立的宮人手持團扇,緩緩輕拂出微風,要與我驅散初夏的熱意。

終於,天空中幾聲巨響,焰火長嘯著破空而起,在黑色天幕中綻放出鐵樹銀花,飛金流瀑。我含笑令一隊宮女捧著陳釀再去給諸位將軍斟酒,自己站起身來,彈彈錦袍道,諸位愛卿請便,朕去更衣。

說完便一幹人的恭送中,款款離了席。飛速下了紫宸殿的一百八十一級玉階。見蔡公公恭迎在那----我一手接過他獻上的一件鬥篷,幹脆往身上一披,便翻身上了馬,衝他一點頭。

徑自驅馬,避開大路禦道,隻往宣德樓東闕門處奔去。待到了那約定的位置,我緩緩翻身下馬,正左右張望,忽然聽得一聲:“官家。”

熱淚一下湧出眼眶。我心頭弼弼亂跳。轉頭瞧見門樓的陰影下,也站著一個牽了馬的身影。

“雲兒!”我喚道。大步往他跟前走去,卻見嶽雲踟躕了一下,緩緩對著我,摘下了頭上蒙著的鬥篷。

頭頂上有焰火一個個爆開,姹紫嫣紅好不華麗,那明滅的溢彩流光將一切照得分外清晰----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繼而死死捂住口,不讓自己嘶聲叫嚷,可心裏萬箭穿心----他的臉,他的臉,縱橫道道,從嘴角到眼眶,都是被利刃劃過的長條可怖痕跡,頰上更添了大塊烙痕----嶽雲眼神依舊清亮,就這麼定定看著我。

我跌跌撞撞衝過去,抖著手捧起他的鬢發,哭得涕淚縱橫,一股腦,就將他死死摟在自己的懷抱裏。

“雲兒,雲兒!”我哭道,“你----你----”

他安靜地偎依了我一會,終於開口輕輕笑道,“官家愛的,若並非我的容貌,就莫要太傷心了。”

我哭著點頭道,“是,隻要你人好好的……”可是話又怎麼能說得下去?隻能捂住嘴,任熱淚滂沱。

嶽雲反倒輕輕拍起我的背。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死命像握著救命繩一般往臉上牢貼,不住親吻。

他眸中晶亮,凝視我不發一言。我再也忍不住,顫抖著唇,順著他那刀疤劃拉的口子一路向下,碎碎細吻,最終落在熟悉的唇瓣上----他慢慢回應著我,但唇齒間,唯有眼淚濡濕鹹苦----我涕零不已,手中加力恨不能將嶽雲生生嵌進自己的身體裏,好為他融去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