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盔甲,疊得整整齊齊,在燭光下泛著堅毅的金黑。他的槍尖瓔珞,也紅得奪目,條條穗子,在我手中被理得絲絲分明----我又伸手,去摸摸他冷如冰霜的臉,低低笑道,“雲兒,朕來了。”
“怎的又這麼冷?”我喃喃道,不住撫摩他眉梢眼角,觸及那可怖的道道傷疤時,眼淚卻又要禁不住落下。
“你總是……要朕傷心操心的罷。”我涕零道,“怎麼又把自己弄得這麼冷呢?朕給你暖一暖。”
說完,我俯低臉,緊緊貼著他的麵頰,任由臉上熱淚縱橫----顆顆滾落發燙滑落他鬢角,他卻依舊紋絲不動。
我伸手撫著他的鬢發,又道,“行了行了,你且安睡。朕……朕給你唱個歌吧。”
專注地癡癡瞧著心愛的嶽雲,眼皮也不抬一下,無謂依稀嘈雜聲打攪,誰的影子,怒衝衝帶著陰霾斜斜拉長了投在嶽雲身前。
他置若罔聞,睡得真沉。
我點點他鼻尖,斷斷續續唱道,“小老虎乖乖……雲兒乖乖……小豹子乖乖,雲兒乖乖……小獅子乖乖……”
一邊唱,一邊笑,眼淚嘩嘩。“嗬嗬……雲兒,朕知道你醒了,忍著笑朕呢。”
婆娑淚眼模糊一片,依稀人影佇立晃動----我不管不顧,隻貼在他耳邊唱著唱著,唱得上氣不接下氣,終於慟哭,嘶嚎裂肺:雲兒!!雲兒!!!
他不應,不動。無一絲溫度氣息。我心愛的人,就這樣沉睡了。看他眉梢眼角,安詳寧靜----你是不是知道,你的那些絕情之舉於我無用,我死心塌地,終會趕赴你的身邊?一生一世,常伴不離?
我緊緊拉著他的手不放,又從自己手上取下一枚誓言戒環,物歸原主為他套入指尖。
死死握著,我涕淚縱橫對他道,“冤家,可不許再摘下了,咱們要長長久久,快快樂樂地做眷侶。朕……朕答應過你的事全都做到,你若生氣了……朕一定給你賠小心。雲兒……雲兒……”
我說著從前的那些枕邊蜜語,不顧穿堂寒風呼呼吹來,長明燭火顫了顫,“啪”地爆出一個嗶剝響。
嶽飛不知何時已經離開----竟真要到了這份上,他才不阻礙我們在一處?
我慘笑著,拉了他的手,茫然四顧這淒冷新房----不見同心花果拋,唯有紙錢悠悠飄飄如黑色的蝶,順著燒出的殘煙飄渺氤氳,如黃泉指引標。
雲兒便是順著這條路,魂飛千山萬水,趕赴我的身邊嗎?
我嗬嗬笑兩聲,輕輕撫上他冰涼的麵頰,眼淚大顆大顆落在他衣領上,暈染深色----我給他略整了整。更脫下自己猶帶體溫的緙絲裏衫,要依照從前的習慣,與他換了穿。
伸臂將他僵冷的身子抱起,極輕柔去解開他的外袍係帶,中衣,裏衫一層層悄然滑落。
再也沒有那灼熱溫度,弼弼有力心跳。沒有了生命活力,便隻剩下遍體鱗傷道道疤痕----撕心裂肺的疼痛讓我的手抖個不停,嚐試幾次才將自己的貼身衣物裹在他身上。
“雲兒……朕與你更衣,梳頭吧。”
我在他耳際泣道,本要扶著他的手臂慢慢伸入袖子裏,衣衫卻悄然從他背上滑下,我探手去拉,卻忽然瞧見----他背上後胸,怎有一新傷!!
我哆嗦著唇,抖著手撫摸----肩胛之下,左胸後背,皮肉綻開一個窟窿,內裏的傷口血塊凝固幹涸,分明是箭傷!!從身後一箭射來!!!極深極疼!!
我幾欲瘋狂地捧著嶽雲的臉,“雲兒你……你告訴朕……告訴朕發生了什麼?!!”
他躺在我懷裏,蒼白僵冷,眼睫如墨線,凝固不動。
我連呼吸都隻餘下疼,疼得五髒六腑仿佛為毒蛇嗤咬,死擰絞殺,心髒幾欲爆裂。他傷口內幹涸的血跡,竟與颯露紫身上殘留可怖地交織,猙獰重疊,幻化成像----嶽雲馭著颯露紫,神駒邁開四蹄,踏步如飛,眼看就要在夜色裏,直奔汴梁而去。
他臉上焦急,拭去淚痕後,眼中決心清明一片----已經篤定了要見的人,要走的方向。
可為何,背後有人手持□□,顫抖著對準了就要離開視野的人?
是誰?是誰!!
誰的神臂能挽強弓?誰氣恨不容指罵畜生該死?誰寧他死也要斷絕和我的情愫?這世上還有誰,能令嶽雲血肉償情,不悔還命?
我直愣愣充血瞪著眼,揮舞雙手要擋住那震天霹靂,恩斷義絕離弦而去的箭----竟是徒勞。
他一下便伏在了馬背上,繼而跌落雪地。殷紅的熱血汩汩從背上流出,灼熱的溫度在積雪上淺淺流淌,白雪鮮紅縱橫道道,痛絕人寰。
積雪凝在長長的眼睫上,他費力睜了睜眼----亮若星辰的眸子一點點黯淡,黯淡,最終永遠合上。
隻餘我,目睹一切,嘶聲慘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