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遇本能地低下頭,而槍手經過短暫的驚嚇之後,立刻把槍口對準了齊遇的腦袋。但就在這時,隻聽“噗”的一聲悶響,血光四濺,槍手的頭部炸開了一朵鮮紅的血花,他手裏握著的槍當啷一聲掉在房頂上,他的身子也倒下去,再也無力叩響扳機了。
手機的鈴聲還在響著,那是顧陽熙的手機,但齊遇恍惚了,耳朵聽不見任何來自外界的聲響,腿一軟,雙膝跪在樓頂上,因為死神剛剛與他擦身而過,活著的人很難承受這種瀕死的體驗。
足足過去一分鍾,齊遇才重獲新生般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他摸出手機,音樂已經停止,然後他顫抖著手指撥通了公安局的電話報了警。
齊遇放下手機,慢慢爬向躺在地上的槍手,他伸出兩根指頭按在槍手的頸動脈上,那裏已經沒了絲毫的跳動,這證明槍手已經成為了一具屍體。齊遇把手指移向屍體的臉,一點點揭開麵罩,即便麵部被血光與腦漿浸染得一塌糊塗,但還是可以辨識出,這張臉屬於錢勇。
齊遇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耳朵也恢複了聽覺,他聽見遠處傳來了汽車馬達的聲音,於是撐著膝蓋站起身,朝著聲音的來源看過去,他看見了一輛灰色的車,那是顧陽熙開來的車子。
路越來越窄,車子開不進來,車門被推開,顧陽熙走下車,在他手裏正端著一把裝有消音器的狙擊槍。齊遇對著顧陽熙打了一個手勢,證實錢勇已經死了,顧陽熙點點頭,把狙擊槍放進車裏,一步步朝這幢爛尾樓走過來。
顧陽熙順著樓梯爬上樓頂,齊遇第一句話就是:“寧晨怎麼樣?”
“她還沒有醒來,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現在她就在車裏,很安全。”說著,顧陽熙走進屍體稍作檢查,才說,“如果不是剛才情況特殊,我更想活著抓住錢勇。”
齊遇不說話,愣愣地看著遠處的灰色車子。顧陽熙把錢勇掉在地上的那把槍撿起來,而後走到齊遇身邊,也把齊遇手裏的槍奪過來,而後對齊遇說:“我的手機呢,報警了嗎?”齊遇點點頭,“救護車和消防隊呢?”齊遇搖搖頭,把手機還給顧陽熙。
顧陽熙給同事撥通了一個電話,因為這裏偏僻,警員說最快20分鍾之後才能趕到現場。
一切都處理妥當,顧陽熙似乎才意識到肋部傷口的疼痛,雖然血已經凝固,但剛才蹲下時傷口又崩裂了。他用手按了按傷口,有些血水從衣服裏麵滲出來,齊遇一個箭步扶住他,問:“顧隊,沒事吧?”
“嗯,還好,皮外傷,子彈擦破了皮。”雖然語氣輕鬆,但點點汗珠還是順著顧陽熙的臉頰淌下來,他吸了口氣,看著齊遇,說,“不管怎麼說,是你救了我,不,是救了寧晨和我兩個人的命。”
齊遇沒言語,別過臉看向遠處。
房頂上一老一少兩個男人都不再說話,許久之後,顧陽熙開口打破沉默,他背對著齊遇,輕聲說:“你走吧。”
“什麼?”齊遇沒能理解顧陽熙的話。
“我知道你是誰,隻不過我沒有證據去證明,不過,我現在也不想去證明什麼了……”
“顧隊,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難道你還不跟我說真話嗎?”
“我……”齊遇轉過身,他害怕顧陽熙的那雙眼睛。
“你就是18年前的那個孩子,那個站在路邊,看著親生母親慘死的孩子,然而我就是奪走你母親生命的那個凶手。但你要知道,那是一個意外,我的新婚妻子也在同一天永遠離開了我。我知道你恨我,我同樣也恨我自己,假如年輕時不那麼張揚,做事情謹慎一些,所有的悲劇都不會在那一天同時發生。”
顧陽熙的淚水融入了汗水之中分辨不出,但他的雙眼卻紅了,他抹了一把臉,接著說:“如果妻子還活著,也許我們會有孩子,假如是女兒的話,也許到現在也長得跟寧晨一樣高了。這麼多年,我承受的痛苦是你無法理解的,不但為傷害了他人而內疚,也為失去至親而痛苦,幾乎每天晚上我都會做噩夢,夢見妻子滿身是血地來找我……這麼多年,我沒有一天感到過快樂,一丁點兒也沒有。為了堅持著能活下去,我幾乎把百分百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案件與工作中,我隻有拚命地工作才能讓自己有勇氣活下去。我不指望你能原諒我,我隻希望你可以收手,做一個有益於社會的人。”
齊遇的手在臉上摸了摸,然後抬起頭,他還是背對著顧陽熙一語不發。
“我知道你做的很多事情不是為了挑戰警方擾亂社會,而是故意挑戰我、為難我,我現在就告訴你,贏了我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雖然在很多人眼中我是一個辦案能手、一個破獲過成百上千個案件的常勝將軍,可又有誰知道,為了破案,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顧陽熙咬了咬牙,聲音顫抖,“我沒有了妻子兒女,沒有了為之奮鬥的家庭,每天下班我都是最後一個離開局裏的人,因為我害怕回家,尤其是冬天,推開房門那種陰冷的氣息讓我感到萬分恐怖,我不知道我退休之後還能夠做什麼,我最害怕的就是我老得動不了的那一天,仰躺在冰冷的床上孤單地死去,到那時,這個城市還會有誰記得曾經有個百分百破案率的老刑警存在過……也許在別人眼裏我是成功的,可現在你知道了,那個最最失敗的人不是別人,恰恰就是我,顧陽熙!”
“顧隊,您不要說了,您說的一切我都聽不明白。”齊遇看著遠處,終於說話了。
“我不希望你明白,我隻希望你收手,A市一下子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死了這麼多人,我不希望再有事件發生,你能不能答應我?因為有很多人都是無辜的……”
“這世上根本就沒幾個無辜的人,就算有,也隻有您故事裏的那個小男孩!”
“那你想怎麼樣,殺了我你就可以平息你的憤怒嗎?”顧陽熙上前把齊遇的身體硬生生翻過來,齊遇的臉卻出奇地平靜,“你說吧,你讓我怎麼做都行,我現在什麼都無所謂什麼也不在乎了,因為我輸了,我認輸了!其實從始至終我就輸了,之所以繼續做警察破獲那些案件,我隻是想讓自己不要輸得那麼徹底而已。”
“顧隊,”齊遇盯著顧陽熙的眼睛幾秒鍾,但還是有些不忍地錯開了,“雖然我不知道您說這些到底為了什麼,不過經曆了這麼多事情,我也知道您確實是一位值得我尊重的好警察。假如這世界上真的存在過您故事裏麵的那個可憐的孩子,我想,他聽了這一番話會原諒您的,他不會再擾亂社會了,因為他的仇已經報了,他心裏的怨恨也隨著您的一番話化解了,但是,他永遠都不會承認他做錯過什麼。”
“謝謝,”顧陽熙抬起手拍了拍齊遇的肩膀,“謝謝那個男孩子能夠原諒我。”
齊遇咬了咬嘴唇,低下了頭。
“你走吧。”顧陽熙頓了頓,“現在就離開。”
“好吧,既然這裏沒我什麼事了,我看我還是離開吧,省得一會兒影響警方工作。”齊遇看了一眼灰色車子,“不過在我走之前,我還想再看看寧晨,好嗎?”
……
“她不會有事的對嗎?”齊遇看著倒在副駕駛位子上的寧晨,她的臉很白,眉頭微皺,好似正在噩夢中掙紮。
“我會照顧她的,你放心。”顧陽熙催促道。
“寧晨會得到很好的照顧,這一點我相信您。”
說完,齊遇轉過身朝草叢深處走過去,身後的顧陽熙低聲喊叫道:“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嗎?”齊遇轉過身。
“這件案子的始末,我還有很多細節不明白,作為一個警察,我很不甘心,我希望知道結果,無論用什麼方式我也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也不願意讓我帶著那麼多問號脫下這一身警服,對嗎?”顧陽熙虛弱地歎了一口氣,“求你答應我這個最後的請求!”
“顧隊,我說了,我什麼都不知道!”齊遇消失在了草叢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