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勇對我立刻產生了一點興趣,我繼續說,當子彈打在皮肉上的時候,那種血光迸濺的感覺絕不是木板和沙袋可以比擬的,因為槍是武器而不是玩具,是武器就必須見血,那樣才是一把武器的真正使命。回頭想一想,大概是因為我的那些話導致了錢勇埋伏在天橋附近並且襲擊了程鵬,估計錢勇也在天橋上安排了幫手,他想得到皮箱裏的寶石是一方麵,而另一方麵,他更想試一試子彈射進人體的快感。
沒多久,我和錢勇的話題逐漸多起來,我依舊會編織一些虛假的故事讓他越來越喜歡跟我聊天,而他也會時不時向我吐露一些心裏的事情。錢勇說他現在活得挺壓抑,雖然自己的職位很高,錢也花不完,但那畢竟是別人的產業,因為他與那個人表麵是親人實則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假如有一天激怒了他,或者二人產生某種矛盾,那麼自己很可能是第一個被拋棄的對象。
我有各種方法讓一個人慢慢信任我並且說出心裏話。錢勇還說,他從小與母親嫁到錢家,母親曾多次偷偷告訴他,如果要想讓別人的父親把他養大成人,必須要學會隱忍,千萬不能與兄長發生矛盾。錢家的東西隻要他們不給就不要強要,吃的東西、文具、零用錢哪怕一塊水果糖,都是這樣。小時候的錢勇不理解,他問媽媽為什麼要這麼做,媽媽告訴了他,這就是寄人籬下的生活。
由於受到了這種教育,所以錢勇自小就很聽話,聽繼父的話,聽哥哥的話,他從沒有主動對繼父提出過什麼,所以這個重組的家庭在外人看來才那麼和睦。也很讓人向往。
很多年就這麼過去了,錢勇的母親死了,但錢世長的生意越做越大,錢勇依舊對父親照顧有加,對兄長無比尊重,但我從錢勇的話語窺探出,這種傀儡般的生活並不是錢勇這種心思細密的人想要的。
A市出了亂子,多或少牽扯到了頂天集團,錢勇似乎一下子變得很忙碌,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在網絡上見到錢勇。直到有一天,錢勇告訴我,最近在他身上發生了一些事情,他每天都過得很惶恐,他不知道自己今後的命運,他擔心他會很快被淘汰出局。
我可以理解錢勇目前的處境,對於頂天集團來說,錢勇隻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頂天大廈的員工對錢世長俯首帖耳,而對錢勇並沒那麼信服,員工們隻把錢勇當作錢世長的影子,對錢勇客氣那是出於錢世長的麵子。
一旦錢世長遇到了什麼威脅到自己的問題,那麼按照錢世長的處事原則,為了自保他會不顧一切傷害他人的利益。這一點,錢勇如此聰明,肯定早知道了。
出了人命,錢世長也怕了,並且錢勇明顯感覺出錢世長與日俱增的緊張情緒。錢勇明白,錢世長很有可能會為了保住自己而犧牲掉錢勇,畢竟錢勇是真正的殺人凶手,萬一事情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錢世長大義滅親把錢勇親手交到警察手裏也是完全有可能的,這就是錢勇感到惶恐的原因。
以上是我個人的理解,但我覺得這樣的推測不會存在太大的偏頗。我開始感到興奮,因為這就是我一直努力費盡心思製造出來的裂痕。接下去,我就必須繼續挑撥他們,讓這種裂痕逐步增大,這就如同陶罐裏的兩隻蟋蟀,而我就是那個居高臨下拿竹簽的人。
其實我並不恨錢勇,錢勇的身世也很不幸,因為他與錢世長沒有太直接的關係,我的仇人隻是錢世長一個,但隻有錢勇最容易接近錢世長,這也是沒有辦法。所以,我絞盡腦汁,設計了一條可以讓錢勇除掉錢世長後完美脫身的計策,可惜,錢勇不是我,他太過急功近利了。
大概我的方法有些難以奏效,也可能因為錢勇的耐心不足,也或許出現了突發事件,不管怎麼說,錢勇和錢世長最終會有一個人決定要先下手為強。
其實錢勇做得沒有錯,他為了自保,為了自己能夠順利生活下去而殺死了錢世長,總之,錢勇運用如此殘忍的方式殺死了與自己相處多年的哥哥,這件事確實超出了我的意料。
我不是故意在推卸責任,因為那段時間我被警方監視起來,警方屏蔽了我對外界的所有聯係方式,我不能通過網絡與錢勇取得聯係,也沒辦法安撫、慫恿或是為他完善更便捷的殺人方法,這很可能是導致錢勇失去分寸痛下殺手的直接原因。
說到這裏,你應該對那個所謂方法感到好奇了,那麼就在這封信的最後,我說一說那個方法——
當我與錢勇在網絡上熟識後,除了跟錢勇聊一些他感興趣的事情之外,我還潛移默化地加入了很多暗示性很強的故事,比如,殺手如何殺人、殺完人後如何安全脫逃、怎樣製造謎團迷惑警方等等的各種方法和技巧,這些我都是從推理小說上讀到的知識,大多時候我都是現學現賣。
由於錢勇知道我是男性,所以他沒興趣要求與我在現實世界中見麵,隻通過網絡聊天他就已經覺得很刺激了,之前說過,我有能力讓一個人信任並喜歡上我。
記得有一天,錢勇突然問我,有沒有一種方法,殺掉一個人而不留下任何把柄,無論是周圍的人還是聰明的警察都找不出破綻。
聽到這句話,我非常興奮,知道錢勇已然上鉤了。
我告訴錢勇那是可以的。
他又問我。究競該怎麼去做。
我回答說,要想實現不為人知的殺人案必須因人而異,起碼對要殺的人有足夠多的了解,才能做到對症下藥。
他說,他非常了解那個人而且他每天都在他身邊。
我說那好,可以把那個人一些生活上的習慣或者飲食起居等等一些瑣碎的小事情說一說,那樣我就可以幫他設計出一套完美的殺人方案。
不是因為錢勇的文化水平不高、思想簡單容易相信別人,而是在網絡上,我們互不相識,他覺得我不會知道他真正的身份,隻是跟我聊聊天,不存在後顧之憂。
錢世長有夜間飲酒抑製失眠的習慣是錢勇告訴我的,於是我就花心思找尋這方麵的犯罪資料。三天後,我真就設計出了一套方案,利用心靈學的原理,以恐怖作為手段,可以慢慢地把錢世長折磨致死。
把自己的仇人折磨死,那將是一件非常快樂和享受的事情。
由於太過興奮,這一次我草率了,因為我低估了錢勇,錢勇不是牛大姐,他有自己獨立的思想,我和錢勇也沒有達到一種相互信任的橋梁。我說過,隻有達到高度的相互信任,才可以做到那些常人不能理解的事情,心靈控製才能發揮真正的作用。
不過錢勇也沒有完全否定我設計出來的方法,比如那四扇屏風的詭計,就是我首先提出來的。遇酒變紅是個古老的秘術,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但隨著空氣裏酒精含量的減弱,屏風上的尖刀便會逐漸恢複原色。
要知道,錢世長是個做過很多虧心事的人,這種人年輕的時候可以不瞻前顧後,但到了一定的年齡,他必然會從內心之中生出恐懼來。他的成就和事業越高,恐懼也就越大。就像古代帝王一樣,他不隻是擔心別人篡奪了自己的權利與地位,心裏還會產生出報應輪回這種超自然的想法,因為這是人性。
錢世長雖然壞,但還沒有完全喪失人格,這就是社會上很多成功人士到最後都開始信佛信教的原因。結合錢世長的這種特殊心理,我告訴錢勇,隻是單一的驚嚇恐怕不夠,要想成功殺人,他還得繼續煽動恐怖氣氛,比如,用遙控錄音機播放微弱的聲音製造恐懼幻覺就是很好的方法。
我始終反複地強調,心理戰術不可以急於求成,要慢慢深入一點點推進,這就像是某種化學反應,當化學成分達到一定溫度、密度或質量時,才可以產生致命效果。
在施展心理殺人術之前,為了讓錢世長心虛,我寫了一封有威脅口吻的匿名信交給錢勇,讓他把信偷偷放在錢世長可以發現的地方,然後騙錢勇說,那封信上麵蓋著的暗紅色印章絕非普通的圖案,而是某地域的一種暗示性很強的、可以蠱惑人心的秘符,經常看這個秘符會讓人產生錯覺,做過虧心事的人更容易心生恐懼。
錢勇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把那封信用他自己的方法交給錢世長的,當錢世長得到那封信,尤其是看見封皮上那個圖案之後,果然被嚇得不輕。站在一旁的錢勇全部看在眼裏,這下子,錢勇更加相信那個圖案具備蠱惑人心的作用,同時錢勇也進一步認可了我的能力。
那枚小小的印章怎麼會令錢世長如此不安呢?其實那根本就不是什麼秘符,而是20年前,錢世長與我父親一起開辦的那家中藥公司的商標。錢世長是騙了很多人的錢,但真正出人命的也許隻有我們一家人,所以當錢世長看見昔日的公司商標時,可想而知心裏會產生一種多麼複雜的滋味。
還記得那一段視頻嗎?我與周寅生玩紙牌魔術時手上戴著的那一枚戒指,沒錯,我用那個商標做成了一枚戒指,戒指沾上印泥就可以當印章用,戴著這枚戒指,不但每天可以提醒我要報仇,而且在外人眼裏看來,那還是一個非常時尚的首飾。
這麼多年過去了,錢世長以為那個秘密已經被所有人遺忘,包括他自己。沒想到,那商標在A市如此混亂的時刻憑空出現了,錢世長不傻,他肯定明白製造混亂的人正是來找他錢世長索命的那個仇人。
就這樣,錢世長真的害怕了,登得越高的人越擔心自己摔下來粉身碎骨,他必須采取一些手段用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名聲。假如之前他就有了這種想法,那麼當錢世長收到這封信後,他必須把當初的想法全麵提速。要想擺平這件事,他需要一個替罪羊,這個人選會是誰?我想,除了錢勇,沒有再合適的人選了。
錢勇與錢世長的矛盾已經十分尖銳,頂天集團的平靜隻是表麵現象,但聰明的錢世長不可能把這種心態過多透露給錢勇知道。也許,錢世長根本就不了解這個弟弟,也把錢勇當成了毫無心機的傀儡和自己的影子,所以,錢世長的死,很大程度是自己的輕敵犯下的錯誤。
拋開錢世長再說錢勇,錢勇嗅出了危險味道之後當然不能等閑視之,以他的性格更不可能坐以待斃,這才是錢勇對我產生信任並且言聽計從的原因。接下來,我告訴錢勇一個出售屏風的指定地點,當然這是我事先打聽出來的結果,然後把特質的、可以變色的藥水寄給了錢勇,並讓錢勇把屏風可以“捉鬼”的故事轉告給錢世長。
由於錢世長熟睡時可以聽見類似於“叫魂”的古怪聲音,他就輕易相信了錢勇,把屏風擺在床頭。每當錢世長午夜醒來的時候,由於酒精的作用,他總是朦朦朧朧看見屏風上的匕首出現了血光,在思維健全的人眼中會不以為意,但錢世長心虛,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這樣一來,他更相信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脅,也許自己的敵人不是那麼簡單,而是運用了更可怕的超自然手段來對付自己。
錢世長與錢勇兩人相比,心更狠的還要說錢勇。錢勇殺死了錢世長,用了最直接的方法割斷了錢世長的脖子。這種死法雖說殘忍,但並不是我想要的,怪隻怪錢勇沒有足夠的耐心,假如他完全相信我,沒準錢世長活不到半年就會被我精心布下的另一部分“恐懼陷阱”丟掉性命,真是可惜了我費勁腦汁設計的計劃,都沒能真正派上用場。
但事後我又一想,那些假設都是站在我個人的立場上去思考的,如若換作錢勇的角度,那麼就是另一番情況了。大概錢勇是因為實在沒了退路才當機立斷殺死錢世長的,或許他已經看出,錢世長就要出賣他了。
頂天集團的這起凶殺案,警方有了之前的疏忽,細節與過程都做到了高度保密,媒體上也鮮有報道,所以案發後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清楚也沒興趣打聽了,反正,我的仇人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好了,信就寫到這裏吧,顧警官,有緣再會了!
故事裏的孩子親筆
讀完這封長信,顧陽熙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他摘下眼鏡,靠在沙發上,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出現了齊遇那張年輕的臉。顧陽熙終於明白了,齊遇之所以潛伏到公安局,是為了自保,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為了不讓警方懷疑,這個年輕人的智慧確實超越了常人。
要不要去抓齊遇?
齊遇還會不會繼續擾亂社會?
作為警察,知情不報是不對的,但顧陽熙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和證據證明齊遇就是那個魔術師,即便齊遇也懂得心靈魔術。
顧陽熙是反複想著這個問題入睡的。第二天的陽光很燦爛,顧陽熙睡到自然醒,他揉了揉眼睛,舒展了一下背部,感到自己好久沒有睡得如此踏實了。
這時,他想到昨天晚上看過的那封信,他要把信好好保留起來,雖然信不能夠作為直接證據,但萬一齊遇再次犯案,那封信也是一個很有力的佐證。
想到這裏,顧陽熙朝沙發走過去,拿起信封,把裏麵的信紙倒出來,令他萬萬沒有想到是,原來寫得滿滿當當的信紙,居然一夜之間變成了一遝白紙!
顧陽熙快速地翻看著手裏的白紙,沒有一個字,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了,他立刻數了數,一張不多一張不少,顧陽熙的心“咚咚”地跳起來。他迅速朝門口走去,檢查了門鎖,並沒有發現被撬過的痕跡。他轉過身打量房間中的每一件擺設,絲毫沒有改變,他又走回沙發,戴上眼鏡仔細盯著那些紙,紙麵潔白平滑,並不像是用可消失的墨水寫過的樣子,他拿過杯子,把水倒在一張紙上,可惜沒有字跡慢慢顯出來。難道昨晚看信的時候出現了幻覺,還是在做夢?
不錯,寫信的人是一個魔術師,並且是一個優秀並且聰明的、可以熟練運用心靈學的魔術師,也許這一切原本就是一場表演,一場魔術。
想到這裏,顧陽熙笑了,雖然笑得疲憊,但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有一點點敬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