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昨晚我們不是見過麵了?”鴨舌帽的聲音幹澀難聽,仿佛是故意裝出的。
“你想要幹什麼?!”
“我沒想幹什麼。”鴨舌帽嘿嘿地笑著,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根煙,叼在嘴裏深深地吸著。王長青抬腿欲走,鴨舌帽卻站起來伸出一隻手鉗住了他的手腕,“坐一會兒,聊幾句,我保證對你有好處。你會吸煙嗎?”
“我根本不認識你!”王長青的眼睛都瞪圓了。
“甲辰年,農曆七月十三出生,姓王名長青,今年四十有八,常青化工廠的老板,對不對?”鴨舌帽的臉很瘦,下巴上留著長短不齊的胡須,他一邊說,一邊摸著自己的下巴。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展篷張帆遊大海,忽然一陣頂頭風。你去年‘害太歲’剛剛過去,今年卻又‘犯太歲’,真是流年不利。所以今年你做事阻滯重重,事前難以估計,事後難以收拾,情勢可謂危機處處,如履薄冰!”
“你說的我根本聽不懂。你到底是誰?”王長青的好奇心被拉扯著,他坐下去,沒了要走的意思。
“我是誰並不重要,你是誰就重要了。”鴨舌帽齜著牙笑笑,“哎,怎麼說呢,我這人比較心軟,既然你不相信我,我也沒必要多費唇舌,但我還是要好心奉勸你一句,防備小人加害。話不多說,就此告辭!”說著,鴨舌帽丟了煙頭起身就走。
坐在條凳上的王長青心裏一陣煩亂,不知不覺站起來朝鴨舌帽追過去。他繞到鴨舌帽對麵,“你這個人說話怎麼隻說半句,把話說明白了再走不行嗎?”
“該說的我都說了,能說的我也說了,萬事多加小心。好了,我已經說得足夠多了,再會!”
“問題是你根本什麼也沒說呀?”王長青很無禮地拉住鴨舌帽,“今天不說明白了你別想走!”
“唉!”鴨舌帽長歎一口氣,好像也沒有了要走的意思,他在夾襖口袋裏摸索半天,掏出一張軟塌塌的紙,在上麵胡亂地寫了一陣,雙手遞給王長青,“我給你留個電話,假如以後實在應付不來,就給我打這個電話,或許我還能助你一臂之力。”
王長青狐疑地接過紙條,草草一看,上麵寫著一串手機號碼。
“我憑什麼給你打電話?”王長青強顏歡笑,“我能有什麼應付不來的?”
鴨舌帽直起腰,他個子明顯不矮,隻是故意佝僂著身子。他謹慎地四下望了望,仿佛特務接頭一般,見無人關注,抬起胳膊摟住王長青的脖子,強拉硬拽地把王長青拉到一棵大樹底下。此刻太陽已經落山,光線昏暗,站在樹下十分隱蔽。
“你最近覺沒覺出有什麼異樣?”鴨舌帽小聲說,“總之你最近要小心些,我隻是好心一說,至於聽不聽隨你便吧!”
“要我小心什麼?”王長青的眼珠飛快地轉動,“我也沒得罪過你,你跟我說這一堆話什麼意思啊?!”
“我沒別的意思,隻不過我看出了一些端倪……唉,明白告訴你得了。”鴨舌帽重重地拍了拍王長青的肩膀,“昨天我來醫院看望一位朋友,偶然在走廊遇到你,也許我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
“不該看到的東西?”
“是的。”
“你……你到底看見了什麼?”王長青的聲音沒了底氣,似乎把某句話與頭腦中的某個點聯係在了一起。
“我要是說了你可別害怕。”鴨舌帽咽了口口水,朝王長青身後看了一眼,說,“就在你背後,好像有……”
王長青立刻慌了,雙手拽著自己的衣服轉過頭,好像真有東西粘在衣服上,病號服被他拽得皺皺巴巴的。
“你別激動!”
“哪有什麼東西啊?!”
“目前我也不能確定。”鴨舌帽也很緊張,“昨天夜裏,就在你走向水房的過程中,就在你的背後,我……我看似乎有個什麼人探頭探腦的,鬼鬼祟祟地監視著你。不過我也沒看清楚,隻是一閃,那人就消失不見了。”
“你……你眼花了吧?”
“但願是我眼花了,但經驗告訴我,是你的仇人找上你了,憋著壞要暗算你!而我既然看見了,就得告訴你,人活著就得做好事,見死不救會折壽的!”
鴨舌帽把那個“死”字加重了語氣。
“為什麼別人看不到,偏偏你注意到了?你到底是幹什麼的?”王長青再次打量鴨舌帽,怎麼看他都不像一個正常人。
“我……”鴨舌帽嘿嘿一笑,摸了摸下巴,“不瞞你說,我就是專門為別人排解困難的那種人!”
“你的意思是說,有人蓄意要害我,而你是想為我排憂解難?”王長青膽戰心驚地問。
“好了,點到為止,隻能說到這裏。我真得走了,再會。”
鴨舌帽這一次去意已決,王長青也攔不住他,一個人滿腹狐疑地愣在樹下好久,直到天完全黑下來,他才有氣無力地走上樓去。
13
醫院的夜安靜得讓人心悸,偶爾有護士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時而隱隱地聽見不知從何處傳來病人的呻吟聲,然後又是一片靜寂。
鴨舌帽那些沒頭沒腦的話在王長青的腦中擰成了疙瘩。假如在電梯裏沒有撞邪,假如不是一個人住在醫院,假如沒有收到那個怪異的洋娃娃,也許他隻會對鴨舌帽的鬼話付之一笑,可那洋娃娃還關在櫃子裏,而最近一段時間在他身邊確實發生了一些難以理解的事情。
這天夜裏,王長青輾轉難眠,有句話說得好,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可他確實做過一件虧心事!
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連自己母親他都沒有告訴過,這個恐怖的秘密從王長青十歲那年起就隱藏在他幼小的心底,一藏就是三十多年。如此久遠了,他原以為自己可以把那段記憶忘卻,但那隻是他一個人的妄想,難道終於有人要因此事來報複自己了?!
王長青的手捂住胸口,暗暗地想:自己能夠付出什麼代價擺平這件事,對方要的是錢嗎?
這個世界上,隻要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算大問題,起碼王長青具備這種實力。可他心裏明白,這一次自己遇到的,絕不是用錢可以輕易解決的事情……
恍惚間,輕輕的叩門聲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王長青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因為雙眼看見病房裏的所有擺設都異常模糊。他起身正要去開門,又是一連串緩慢的叩門聲,王長青停住不動了,因為叩門聲不是來自門外,而是這間病房裏麵!
環視四周,病房裏隻有床頭櫃有扇門,那敲門聲好似就來自櫃子裏。王長青沒有緊張,他隻是一動不動地低頭站著。隻見櫃子的門顫動了一下,慢慢地朝外推開來,一股白色的煙霧從縫隙裏冒出,仿佛裏麵著了火。
在那扇窄窄的門裏麵,王長青似乎看見了什麼,那好像是一隻手,很小很小,白白的肉乎乎的,五根指頭非常短粗,那隻小手明顯是沒有足夠力氣推開櫃子的門。王長青不知不覺把一條胳膊伸過去,想要幫幫那隻小手。他把指頭伸進門縫裏,輕輕地把門朝外拉,卻拉出來一個白色的身體,身體倒地的一刹那,他才分辨出那是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俯身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身體似乎見風就長,眨眼之間她的身體就超過了櫃子的空間。王長青還是沒有害怕,依舊愣愣地低頭站著。
小女孩終於動了,確切地說隻有脖子在動——她的脖子慢慢地轉動著,一張蒼白又成熟的臉翻轉過來。王長青的目光直直地盯在女孩的臉上,突然,女孩猛地睜開眼睛,一雙黑沉沉的沒有眼珠的眼睛死死瞪著王長青!
這一次,王長青真的怕了。他一直退到門口,後背貼在門上,好在摸到了門把手,他用力一扭,身體向箭一樣衝出了房門外。
外麵的場景已經不再是醫院的走廊,而是破舊的水泥樓房狹窄的樓道,王長青轉身看向他剛才衝出來的那扇門,門消失了,變成了灰白色而斑駁的牆皮。對於這種變化他竟不感到奇怪,隻是一門心思想從這幢如同怪物般的凶樓裏逃出去。
腳下的水泥地很長,走了好久都沒看到朝下的樓梯,這時,地上起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很快,他的雙腳就淹沒在霧氣之中。
終於,前麵的轉角處出現了一架樓梯,腳步剛踏在樓梯上,他就聽到從樓底下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王長青有些緊張,退了回去,剛巧身後出現一處可以藏身的地方,他把身體躲進去,露出半張臉看向樓梯深處。
朝下的樓梯似乎特別長,他看不到末端,因為末端消失在了霧氣裏。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王長青看見從霧氣裏上來了一個人,那是一個約十歲的瘦瘦的男孩。
男孩的臉很瘦,透著頑皮,王長青感覺他似曾相識。男孩手裏捏著一盒火柴,他隨意地晃著火柴盒,裏麵的火柴嘩啦啦地響。男孩走上來,王長青謹慎地縮回去,其實他這樣做沒什麼必要,因為男孩根本就看不見他。
男孩輕快地走到一麵牆對麵,他對著灰白的牆皮吐了一口口水,從火柴盒裏抽出一根火柴,然後用火柴棍末端攪動打濕的灰泥。男孩的嘴角高高地翹起,似乎做著這種惡心的事情令他心裏格外愉快。拇指和食指捏在火柴棍中間,男孩熟練地舉高火柴盒,兩指一用力,劃著的那一刻火柴也飛上了半空,最後粘在不太高的房頂上,像一顆璀璨的星星。
王長青回憶起了什麼,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或者說,他預感到某些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當他再看向男孩時,男孩腳下不知何時冒出了一把小竹凳,男孩麻利地登上竹凳,踮起腳尖,手裏竟然瞬間變出一枚玻璃燈泡。燈泡在男孩的小手裏顯得異常的大,所以男孩把燈泡擰在燈口上時,顯得很吃力,但不管怎麼說,他完成了他的“陰謀”。
男孩和竹凳瞬間都不見了,當王長青低下頭的時候,才發現原來男孩正躲在他身下。男孩側著身,跟他的動作幾乎一模一樣,也探出半個腦袋正朝外麵窺視著。
還沒等王長青做出反應,從樓梯下麵又走上來一個人。王長青一見到她,立刻張大了嘴巴,因為他看見的不是別人,而是那個在他內心深處的小女孩!小女孩的眼睛還沒有變得烏沉沉的,而是非常明亮,不但大,而且水汪汪的,透著清澈和天真。
小女孩應該比男孩小幾歲,穿著藍色碎花布的小裙子,手裏居然就抱著櫃子裏的那個塑料洋娃娃,她蹦蹦跳跳地跑上來,直到停在燈泡底下。
燈繩直直地垂下來,也許是樓道裏過於黑暗,她有點害怕有點緊張,於是抬起胖嘟嘟的小手,費力地去拉動那根燈繩。就在這時,王長青終於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他飛跑出去,身體與躲在下麵的男孩相撞了,但男孩如同幻影一樣比空氣還輕薄,一觸即逝,煙消雲散。
王長青沒能阻止這一幕慘劇的發生,他隻看見了結果——小女孩捂住雙眼在地上打滾,鮮血從她的指縫中流出來,那個塑料洋娃娃正瞪著眼睛躺在她身邊。
王長青舉著雙手不知所措,很快,他又發現了那個男孩,男孩就站在王長青對麵,男孩本應該看不見他的,可這一刻,男孩的眼睛居然死死地盯著王長青的臉。王長青被看得慌了神,他朝後一步一步退去,身後卻陡然出現了一堵牆。
小男孩走近王長青,慢慢地抬起一條胳膊,直直地指著王長青的鼻子,他的臉如同石膏像般冷硬,從他嘴裏隻重複著一句話:“是你毀了她的一生……”
隨著一聲低沉的吼叫,王長青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把身上的病號服都打濕了。
他趕緊坐起身,因為躺著實在是憋悶,可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手推床的軲轆碾壓地麵的聲音,不知這輛手推床上麵躺著的是個人還是一具屍體……
他想起了剛才的夢,挪動一下身體,想把床頭櫃的櫃門打開來,看看裏麵的洋娃娃還在不在裏麵。就在他俯身去拉櫃子時,病房門被慢慢推開,一驚之下王長青整個身體都栽下了床。
“你沒事吧?”高倩急忙跑進病房,扶起了地上的王長青。
“你進來幹什麼?”王長青看清了高倩的臉。
“剛剛查房經過走廊時,聽見你屋裏有喊聲,我就進來看看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高倩想把他拉回床上,可王長青太重了,也許他還想在冰冷的地上多坐一會兒。
“我沒事。”
“那就好,我扶你回床上吧。”
剛坐回床上,突然,病房門砰的一聲響,王長青慌忙抬起頭,看見一架空著的手推床闖進了自己的病房。推床的人被擋在門後麵,高倩立刻站起身把手推床推出去。王長青豎起耳朵,聽見高倩在外麵低聲譴責:“你幹什麼啊?都說了在走廊的另一頭等我,你跟在我後麵做什麼?!大半夜推著床亂闖,你就不怕驚擾了病人!”
然後是個男人唯唯諾諾的道歉聲,接著手推床的軲轆聲與高倩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王長青脊背發涼,牙齒發抖,全身打起寒戰,他莫名地感到不吉利,胸中怒氣翻滾,但突然的頭暈使他無心追出去大罵那個推床人。他用手撐著額頭,心中暗想,難道這是什麼不祥的預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