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噩夢加之突然闖進來的手推床讓王長青幾乎一宿沒合眼,清早,護士高倩端著輸液瓶來給他輸液。
輸上液,高倩收拾藥品的時候故意慢吞吞的,少了以前的麻利,仿佛故意在這間病房裏耽擱時間,也似乎是故意找個由頭跟王長青說幾句什麼話。
“有話就直說吧。”王長青常年在生意場上打拚,什麼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真……真不好意思,”高倩用細長的手指把滑下來的一縷頭發捋到耳後,“昨天夜裏我值班,那個推鐵床的人是新來的院工,不是醫院的職員,你也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很少有人會願意做這種埋汰的工作。”高倩抬起頭,勉強笑笑,把搬運屍體說得很婉轉,“請你多多原諒,不要在院裏聲張,因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份相對穩定的工作。”
“什麼叫埋汰的工作?”王長青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個不確定的詞上。
“呃,你答應我不聲張我就告訴你。”
“我不聲張,你說吧!”沒等高倩張嘴,王長青全身都僵硬起來,“真的是運屍體的床?”
“這個……”高倩下意識朝門口看了一眼,輕輕地點點頭,“其實這也很平常,哪家醫院不死人呢?你說是吧?”
王長青狠狠地咬住嘴唇,低頭不再言語。高倩很無趣,轉身要走,但當她拉開房門時身體卻停住了,她把頭伸出門外左右看了看,又輕輕地把門關上了,轉過身,壓低聲音問出一句更加莫名其妙的話:“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啊?!”王長青一個激靈抬起頭,動作幅度偏大,把吊瓶都差點拉下來,也著實嚇了高倩一大跳,“你知道了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問?”
“我,我就是問問,你別激動。”高倩走近吊瓶,輕輕把瓶子扶正,不料自己垂在一側的手卻被王長青牢牢地抓住了。
“告訴我,你到底知道了什麼?!”王長青的臉都青了。
“你先放開!”高倩掙紮著,“我又沒說不告訴你!”
“說啊!”王長青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對……對不起。”
“其實也沒什麼。”高倩後退一步,覺得距離王長青遠一點兒也許更安全,“就是昨天值夜班時,我在值班室接到一個電話。電話裏是個男人的聲音,確認我是值班護士後,他問我住在高級病房的王長青這幾天好嗎,我說挺好的,而後那人頓了頓,語氣很平靜地說他想請我幫個忙,我就問他幫什麼忙,他說……王長青那個人跟他有深仇大恨,問我可不可以在輸液瓶裏投放一些藥物,讓這個人在人間消失。聽到這裏我就掛了電話,因為我覺得打電話的人一定是有神經病。沒想到剛放下電話,那個人又打過來,他隻說了一句話,沒等我掛他自己就掛了……”
“他說了什麼?”王長青嘶啞著嗓子問。
“他說隻要我照做了,就給我銀行卡裏打上一百萬元。”高倩聳聳肩,“說完這些他就掛斷了,所以我才會問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王長青的眼睛順著蛇一樣的輸液管把目光一直延伸到藥液的源頭。高倩急忙揮手解釋:“我可什麼也沒有做過,真的!那個打電話的人肯定是個神經病,請你相信我!”
王長青還是沒勇氣再在這家醫院待下去了,雖然藥液沒有輸夠一星期。
因為他很容易就把運屍床、高倩接到的神秘電話以及盒子裏沒有眼珠的洋娃娃與鴨舌帽口中的陰謀聯係在了一起。
不打吊瓶最多身體不好,要是繼續住在這家恐怖的醫院裏,那可是會有生命危險的!
周純把王長青接回家,公司的事有助理幫忙打理,這給他省了不少心。
回到家裏的頭兩天,王長青還是感到暈頭漲腦。頭暈是從收到盒子裏的洋娃娃後開始的,開始是偶爾發生,很快一天會出現好幾次。回家的當天晚上,他在浴室裏洗完臉抬起頭,也許是頭抬得猛了些,眼前突然一黑,他用手拚命撐著洗手台才沒有跌倒。
15
王長青居住的小區背靠青山,這裏遠離鬧市,白天和夜晚一樣寧靜,空氣好得沒話說,唯獨夏季的夜有些吵,那是花園裏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蟲子在鳴叫。
王長青家有一個用籬笆圈出的小院,熱愛生活的妻子在小院裏種上了很多花,他工作不忙的時候經常坐在小院裏飲茶,同時欣賞著地上的花草。
小區中心還有一個人工湖,湖中心的噴泉終日可聞水聲。從王長青家到人工湖之間有一條石頭鋪就的小路,小路兩旁是整齊的草坪和花圃。兩邊的路燈是傳統燈籠的形狀,燈光暖黃色,很安詳,但它們亮起來的時候,旁邊的樹木就顯得更深幽了。
能生活在這個平靜的地方,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可就在最近,王長青感到住在這裏越來越不安全了。
天還是那麼藍,噴泉的水聲依舊,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有股巨大的危險潛伏著,就像藏在湖麵下的一頭水怪,平時它一動不動,像一塊畸形的石頭,隻要到了合適的時機,它便會不可阻擋地衝破水麵,張開滿是獠牙的嘴巴,而王長青正不知不覺地走在結了冰的水麵上,冰已經很薄了,也許下一秒腳下一空,整個身體都會掉進怪獸的嘴裏……
這到底是怎麼了?
也許是因為那個瘋子出現在了小區裏,沒錯,小區裏確實出現了一個瘋女人。
那女人看不出年齡,瘦瘦的,從表麵看,與正常人沒兩樣,所以小區的保安才沒有注意到她,見她蹬著三輪車,以為她是撿廢品的,就把她放進來了。
她蹬著三輪車穿過人工湖,見到垃圾桶就跳下車,把垃圾桶蓋子掀開來,不嫌髒不嫌臭,很仔細地在裏麵翻找對自己有用的東西。人們往往同情弱者,有的業主會把一些塑料瓶主動送給她,她也不說感謝的話,隻是點點頭或者眨眨眼睛,這樣,別人以為她是個啞巴,更加同情她了。
有一回,三輪車停在王長青家門口,周純就把家裏一些空易拉罐放在了三輪車上,正要轉身朝回走,蹬三輪的女人卻出現在她麵前,瞪大了眼睛盯著周純好半天,居然開口說話了:“你住的地方不對。”她的聲音很粗,像男人。
“什麼?”周純很驚訝。
“你肯定不知道,你住的地方以前是一大片墳地。”蹬三輪的女人開始露出不正常的表情,她的眼珠往上翻,下巴也直搖晃。
周純有點怕了,快步走著想回家,不料那女人幽幽地小聲說:“我在附近收廢品,總是看見有個人影在你家附近轉悠,飄飄忽忽鬼鬼祟祟的不像個活人……我好心才會告訴你!”
夜裏,周純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王長青,聽得王長青毛骨悚然。他打電話給物業,詢問小區以前是不是墳地,物業當然不承認;他又告訴物業,那個蹬三輪的女人是個瘋子,他的生活受到了威脅,物業很客氣地說以後不會讓她再進小區了。
果然,之後的幾天,那個女人再也沒有出現在小區裏,這樣一來,王長青的心裏更亂了,他倒是不害怕女人說的,而是因為自己的一個電話,保安不讓那個女人進來撿垃圾,這豈不是斷了一個人的生活來源?
周純很膽小,王長青安慰她說:“買房子時我朋友說這裏風水好得不得了,不可能是墳地。再說了,哪裏的黃土不埋人?就算是墳地也沒什麼可怕的,小區又不止咱一家住戶,我小時候在山上住,土牆後邊就是一片墳地,不也過得挺好嗎?”
王長青剛說完這句話,心裏就開始發毛,因為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年紀輕輕就死在礦洞裏,會不會是……
這一晚,王長青夢見了自己的母親,母親的麵容還很年輕,她拉著王長青的手說了很多話,醒來時,王長青腦中隻記住了一句母親最常說的那句話:人,不要不知足。
16
在家休養了一星期,王長青開始照常工作,為了自己身體的健康,夜晚的應酬他基本都推掉了。可每次開車進入小區的大門,那種如履薄冰的感覺就爬上他的心頭,並且隨著時間愈演愈烈,他曾試圖去查找這種感覺的根源,卻一無所獲。
且說這一天晚上,王長青參加了一次重要的晚宴,沒喝酒,晚宴結束後,開車快到家門口的時候,突然有個黑影不知從什麼地方躥出來擋在車前麵,王長青趕緊刹住車。
他從車窗探出頭,看見一個瘦瘦的保安,車燈照在保安的臉上,保安抬起一隻手遮住了自己大半張臉。
“請問您是王先生嗎?”保安走到車窗前問。
“你想幹什麼?”
“我有個包裹正要給您送過去,碰巧遇上您,所以想親自交到您手裏。”
王長青有點惱怒,他知道這個保安是因為懶不願多走那幾步路,所以,語氣不十分友好地說:“什麼包裹?給我好了,不過下次你不要攔在我的車前!”
王長青覺得保安的臉既陌生又有一絲熟悉。保安一隻手遞過包裹,點點頭客氣地說:“對不起,我初來乍到,以後注意就是了。”
包裹是一個長方形的灰色紙盒,依舊沒有郵戳和任何信息,王長青預感到裏麵肯定裝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把盒子丟在座椅上,問:“是誰?什麼時候給你的這東西?”
“大約半小時前吧!難道這包裹有什麼問題?可您還沒有拆開來看啊。”
“什麼樣的人給你的?”
“一個年輕男人,二十多歲,很普通,他是來送東西而不是來取東西,所以我也沒留意。有什麼問題嗎?”
沒等保安說完話,王長青一轉方向盤,車子擦著保安的身體駛過去,停在家門口的停車位上。坐在車裏,他把紙盒拿起來,用力晃了晃,盒子裏沒發出太大的聲音。
人總是有好奇心,明知道盒子裏裝的不可能是什麼好東西,王長青還是用鑰匙劃開透明膠帶,把盒子打開來。他的心髒又開始狂跳,難受得幾乎窒息。
盒子被打開,他起先看見的是一堆報紙填充在盒子裏,這不奇怪,因為一般怕摔的物品需要長途運輸時,都會在包裝裏填充報紙。
但願報紙裏麵沒有藏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王長青小心地翻開報紙,一層又一層,盒子的五分之三幾乎都是報紙,但最後,報紙裏真包著一個硬硬的東西!
那是個圓滾滾的硬物,假如再大一些,王長青會把它想象成一隻骷髏頭,好在它比骷髏頭小得多。
王長青慢慢把最後一層報紙剝開時,他的心一下子揪緊了,那是一個透明的玻璃器物,很圓而且十分輕薄,如果給它通上220伏特的電源,也許它就能瞬間亮起來。
光滑的燈泡表麵已經沾滿王長青的指紋,他像丟掉一枚手雷那樣把燈泡丟進盒子裏,草草把報紙塞進去,打開車門跑到垃圾桶前麵,見左右無人,掀開垃圾桶蓋子把盒子丟進去。
丟掉後,王長青深吸一口氣,拍了拍雙手,朝自己家門走去,可沒走幾步他就折返回來,因為他想起了那個撿廢品的女人喜歡從垃圾箱裏撿拾可利用的廢物,假如燈泡有問題被她拿了去,會不會造成什麼可怕的後果?
王長青把一條胳膊伸進垃圾桶裏,又把盒子拿了出來,身上的名牌西服都被沾染上了一股難聞的腐敗氣味,不料這個時候碰巧從樹叢中走出一個人來,王長青迅速地將盒子藏在身後。
“王先生,您在垃圾桶裏找什麼?”居然又是那個奇怪的保安。
“沒……沒找什麼。”王長青支支吾吾地說,“怎麼,難道你在跟蹤我嗎?”
“您真會開玩笑,我跟蹤您幹什麼?”保安嘿嘿地笑了,“我本來就是來這裏檢查電路的,順路把包裹帶給您。”
“電路修好了嗎?”王長青走幾步朝來的方向看過去,果然,之前黑著的一排路燈亮了,他轉身打量麵前的保安,他身上也確實斜挎著一個帆布包,“你還是電工?”
“剛才隻是換了根保險絲。”保安點點頭,“王先生,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王長青神經質地盯著保安的臉,“你說你是新來的,那你為什麼會認識我,還知道我家在哪裏?誰知道你剛才是不是故意拉了電閘又合上了?”
“我……”保安被看得很不自在,“呃,您到底想說什麼,直說好不好?我們鄉下人出來打工,隻是為了混口飯吃!”
保安的語氣一強硬,王長青立刻無言以對。他尷尬地笑笑,說:“沒事,也許我認錯人了,你可以走了。”
王長青之所以沒跟保安撕破臉一問到底,是為了不打草驚蛇,因為他覺得那張臉很古怪,但一時半會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知為什麼,他莫名地感覺剛才那個保安很可能就是暗中算計他的人故意安插在他家附近的眼線。
保安大多是臨時招聘來的外地人,流動性很大,物業公司對他們的了解也隻不過是一張身份證,而現在,做一張假證易如反掌。
周純身體不好,愛清靜,很多年前就與王長青分床睡了。
王長青背著周純在自家的小院裏刨了一個土坑,把那枚燈泡深埋了,主要是為了留著作為以後也許能用到的證據,因為放在屋裏他實在不安心。
王長青一邊填土一邊想:假如鴨舌帽不是開玩笑,護士高倩所說的也是真的,那麼算計自己的人要懸賞一百萬元殺自己,就算高倩不敢,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想著想著,王長青的身上不知不覺出了一層冷汗。
淩晨,王長青被一陣奇怪的叫聲吵醒,他以為自己在做夢,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好久,耳邊的聲音也沒有消失,漸漸地,他分辨出那是野貓在叫。
貓是一種喜歡在夜裏叫喚的動物,窗下有貓叫也屬平常,但是這天聽到的貓叫,明顯有些特別,因為那聲音太像一個人在故意模仿貓叫。
什麼情況下,人會故意模仿動物的聲音?隻有一種可能,他是在傳遞信號!
這樣一幅畫麵瞬間出現在王長青的腦海中:窗台下蹲著一隻貓,不,那明顯不是貓,毛茸茸的身體比貓大多了,它仰著臉對著窗玻璃,也許是對著忽明忽暗的月亮低沉地號叫著,然而最可怕的是那張臉——正是瘦保安那張模糊難辨的麵孔。
王長青睡不著了,先走到窗邊,推開窗子把臉伸出去,外麵就是他家的小院子,那裏沒有蹲著長著人臉的怪物,當然也沒有貓。他披上衣服腳步放輕,一點點踱到周純的房間門口,輕輕推開門,周純好好地躺在床上睡著。他又踩著樓梯走到女兒的房間前,房門一如既往地反鎖了,王長青這才勉強鬆了一口氣。
一切貌似正常,正想回自己屋睡覺,剛走到床邊時,那貓叫聲又響起來。王長青氣急敗壞地推開窗,那貓叫聲戛然而止。他打開門走出去,外麵的風很涼,小花園裏沒有貓更沒有人,也許之前有一隻,看見有人走出來跑掉了。
王長青站在土地上吸著涼涼的空氣,突然他低下頭尋找起什麼,很快,就把視線集中在埋著燈泡的地方,那裏的土似乎有被翻動過的痕跡,也許沒有,反正王長青此刻的神誌已然不那麼清醒了。